第39章 三十九旧梦难筹

碎无泪自九轮天回来，眉宇之间是淡淡的忧色，这一点无法瞒过慧眼识人的沽命师。他正坐着品茗，顺道邀请碎无泪也坐了下来，于是他开始关心她这一行的结果。

        “你面上虽然忧愁，但是结果想必符合你的心意。”沽命师说道。

        碎无泪端起茶盏，看了他一眼说道，“何以见得？”

        “猜测罢了。”沽命师饮完茶，一手摩挲着光滑的茶盏，随意翘起二郎腿，放眼望去，白雪皑皑，可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寒冷，迎着敞开的窗子，吹面不寒杨柳风。他兴致不坏，于是另起了话头，“屋里的那两个，你准备怎么处置？”

        “是我的话说得不够清晰吗？”碎无泪反问道。

        沽命师忽而一笑道，“我以为先前的话不代表你真实的心意。”

        碎无泪不语，只是看了他一眼。

        沽命师迎上她的眸光，因为隔着茶色的玻璃镜片，她的眼光蒙上了一层昏黄的光，使人看不清了。

        “看来你是真心要求倦收天了。”沽命师明白了她的决心，他接着道，“既然如此，你可以提早开始你的计划……我能帮你。”

        “帮我？”碎无泪冷冷一笑，“你的算计我很清楚。”

        “这样合作起来不是更省心，我最怕你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那反而会坏事。”沽命师点了点头，显得极为满意，“从前我就看重你的价值，到了今天，我还是认为你值得我出的价格。”

        “不会让你失望。”碎无泪淡淡说道，“魔息方面的消息呢？”

        “魔息珥图吗？”沽命师看着手中的青玉茶杯，轻轻啧了一声，“你恐怕无法同时应付两件事。所以，还是先专注一件事。”

        “魔息珥图不死，我心难安。”碎无泪说道。

        沽命师却道，“杀魔息珥图不只是你一个人的想法。九轮天不会放过他，你该施行驱虎吞狼之计……”

        其实这是个良劝，可是自沽命师口中说出来，不得不让碎无泪多思考几分。她扬起头，看着窗外的雪景，叹道，“可我想亲手了结她的性命。”

        “你犯了固执的毛病。”沽命师警告道，“报仇心切，会使你迷乱心智。”

        “一个杀手只需要理智的疯狂。”碎无泪说着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她不容易被劝服，这一点沽命师心知肚明。

        碎无泪敲门进入，原无乡看着她说道，“让你费心了……”

        “嗯，他怎么样？”碎无泪走近床边问道。

        原无乡亦随着她身侧，看着昏睡的倦收天，叹息着开口道，“不是很好，但也坏不到哪里去。现在的他是手无缚鸡之力，大概捏死一只蚊子都费力。走了一路，现在困得叫不醒。”

        碎无泪却不禁想到在这个武林里，失去功体便是一个废人，倦收天此刻便是废人一个，但是他有肝胆相照的原无乡不离不弃，还有不动城为他绸缪……他远比自己幸运呀。

        “他难得……有这个机会休息……”碎无泪转过脸看向原无乡，原无乡一笑道，“这是坏事里的好事。坐吧……”

        两人坐定后，碎无泪开口道，“解药的事情，我已经借助九轮天的力量，兴许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你……你现在当真已经回归了九轮天？”原无乡问道，虽然当日在战场之上暴露了碎无泪的真实身份，只不过以她的遭遇，她还愿意回到伤心地吗？

        碎无泪点了点头，她面上无悲无苦，平静无波，想来是她自愿回归。只是一个女子要承受偌大的痛苦，不禁教人替她担忧，但自己与她不熟悉，有些话恐怕不便出口，关心也显得多余。可碎无泪用了什么方法使得九轮天愿意出手帮忙，这还需要从她口里探问一个明白。

        “这当中，你恐怕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原无乡开口道，“倦收天虽然受伤严重，其实解锋镝有在为他操烦……”

        碎无泪岂能不明白对方的想法，她只是报以一笑，平静的说道，“后果，在我承受的范围之内。另外，九轮天已经有了新的盟友。”

        “是谁？”这一点令人关心，原无乡蹙眉深思，他想起倦收天身中尸毒，不禁猜测道，“莫非是三教？”

        可前不久九轮天才与佛门一际云川一战，后面沉沦王与一页书在云渡山战至双双失踪……想来，佛门绝不会与九轮天合作。那么，儒门与道门呢？

        碎无泪摇头道，“我不知道。这桩消息我也只晓得一个大概……”

        原无乡对九轮天寻来的解药还有一重担心，他直言不讳的对碎无泪说道，“九轮天会不会在解药里做手脚？”说罢，又怕惹得碎无泪误会，“我相信你……其实，我方才坐在房内思虑了很多……”

        “你怕我出卖你们？”碎无泪反问着，淡然一笑道，“出卖你们给九轮天，我能得到的有限。”

        “放长线钓大鱼？”原无乡故意问道。

        碎无泪看着他点了点头，“是……放长线钓大鱼，可不知道他能不能坚持……”

        “唉……”这是值得烦心的事情，原无乡叹了一口气，“若是你能救他，吾愿效犬马之劳。”

        碎无泪眸光闪闪的看向他，半晌她才道，“此话是真？”

        “嗯？”原无乡一怔，莫非碎无泪真有事情需要我去办？

        “愿效犬马之劳是真？”她再次问道。

        这次，原无乡就不能回避了，他看向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倦收天，心一横说道，“自然……只要他能活。”

        碎无泪却是一笑。

        待她离开后，原无乡坐到了床边，叹口气说道，“北方秀！倦收天！好友！为了你，我可是搭上自己的前程呀……”

        休整了一天一夜，倦收天才苏醒，他眼睛又看不见，只能大概猜测时辰……这会儿天还没有亮，那么还能等待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虽然功体受制，可他仍有顽强的毅力，自顾自的摸索着，小心翼翼的步出房间，一个人朝着日出的方向寻去。

        原无乡被他闹醒了，却没有上前阻止，只是将大氅移至他手边，使他可以毫不费力的捡起这件御寒的鹤氅。

        雪很厚，这里既然叫握雪台，焉能不握雪？倦收天矮下身，捧起白雪，擦了擦自己的脸，这为他驱散了数日来的困倦，令他神清气爽。他一辈子钟爱晨曦，可眼睛看不见，这真是最大的讽刺。等到复明后，事务繁多，焉能日日看朝阳？

        他心里不禁有了一个想法，一个人看日出，虽然可以独自领略那一份美，但若是两个人一起看呢？喜悦可以与她分享，憧憬亦可以与她分享，就是遗憾……两个人分担后，那遗憾也会小了很多。

        他继续朝前走去，他根本不为失明而困扰，就如往常一般，他的眸光始终追随着东边的方向……寒风裹着细细的雪沫吹来，他拉紧了肩上的大氅，真冷呀！好遥远的感觉了，寒冷饥饿，人之欲，真是久远的记忆。

        “你在找什么？”碎无泪不晓得倦收天有看日出的爱好，当然她也无法将一个失明的人与晨光联系在一起，所以自然而然的，她以为他是在寻找某样东西。

        倦收天一怔转过脸，朝着那声音的方向望去，忽地……他心头涌起一股失落，他第一次觉得失明原来是如此遗憾。其实雪山之巅的日出虽然美丽却并不温暖。他只能听着那脚步的声音，沙、沙、沙……她走近了。

        不知道她是否也能欣赏这样美丽的晨曦呢？碎无泪眸光逡巡，她知道他看不见，特地帮他留心，想要替他援手。只是这四周除了山便是雪，雪覆着山，延绵起伏……他又到底在找什么？

        “我在看日出……”他吐露真言。

        这不由令人微感愕然，一个失明的人在看日出，寻常人如何能想象的到。可是碎无泪转念一想，高人总有与众不同之处。可是她仍是忍不住微微发笑，“这里不是观雪的最佳地方，要到前面那座山，一览无余。在太阳还没有升起时，它的光芒就会把云海耀得绚烂。等到太阳升起一点点时，云海里便折射出金色的光，可是在雪峰的映照下，金色的光会变成暗紫色，没一会儿又成了绛红色，再一会儿它就又变了，是金红色……太阳升的越高，雪峰反射的光约少了，慢慢的那太阳就没有光彩了，只是空有太阳的形状，孤孤单单的挂在雪空之中，像……”

        “像一面镜子……”他马上开口接过话，方才她说日出时，他听的入迷，真有趣。从她口里说出的话，在他脑海里形成了一副画。那感觉就像是两人一起作画一般，她在指挥，他则是着墨。他可从来没有这样的体会……

        “明明像夜空里的月亮，冰冷冷的，透着白茫茫的寒冷。”碎无泪摇摇头的纠正他说的话。

        倦收天听罢，腼腆一笑的点头，“我看不见，你总归是看得见。那么，你也认真的看过日出是吗？不然，何以描绘得如此生动呢。”

        要找到共同的爱好其实并不容易，可他轻而易举的就能发现两个人有相似的喜好。

        “练剑的时候……经常要早起去那座峰。”碎无泪淡淡说道。

        练剑？倦收天想了起来，她改了从前用刀的习惯，改为用剑了。难道是因为那把量天尺的缘故。

        只不过这样刺骨的地方，又时常刮着山风，环境到底艰苦。她在那山峰之巅练剑……又是怎样的用意呢？磨炼自己的心性，提升自己的武艺，最终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吗？

        有了种种的思考，他便忍不住问道，“你的剑法怎样了？”

        碎无泪淡淡一笑道，“不知道，新的剑法还没有试过。”

        “嗯……可惜我现在无法动武，不如与你切磋一番……”倦收天说道，他们的话题换到了剑术上。

        碎无泪道，“你是用剑高手，与你切磋，对我受益良多。等到你治好了尸毒，我再与你交流。”

        “其实我……”倦收天本意是想与她谈谈剑术的心得体会，但是他又感到她不愿意谈。那么她说与自己切磋，想来又只是随口一提。倦收天忽地侧过身对着她说道，“能否借用你的佩剑一观？”

        “……有什么事呢？”碎无泪问道，她的佩剑从不离身，更没有借其他人观视过，所以她对倦收天的要求感到一丝奇怪。

        倦收天道，“合适的兵器才能最大发挥你的武艺。”

        “所以你想帮我鉴定这把量天尺……”碎无泪却是微微一摇头道，“我想它是适合我的。”

        说到量天尺，似乎有话不能谈。倦收天微感受挫，但风雪俱来，令他神思出奇的清明，他自失一笑，自己着相了。原本，自己对她诸多防备，由不得人家对自己也无法坦诚交心……这不该怪她！缺的是时间，是相处的时间。想到此，他的心境一开，情绪也上来了。他开口道，“说起来……我起初练剑时，也时常有滞碍。虽然总要比同门用更多的时间，可是那进步并不迅速。”

        “那么是基础未有打牢？”碎无泪到底聪慧，他只短短说了两句，她便领悟了他的意思，于是她笑了笑说道，“你是要我返璞归真……”

        “其实，剑毕竟要人用，最最关键的是人，而非兵器。真正的高手，一切皆可作为剑，不是吗？”倦收天说道。

        “正是如此。可是若兵器够好，也能弥补人的不足……”

        “这倒是未必了，好兵器都有灵气，若是主人无法发挥它的威力，那么它在主人的手上……所发挥出来也许只是一根木头。”说到此处，他感到身体有些支持不住了，可他仍是勉力支撑自己，继续说道，“更甚者，一个掌握不当，利器也许会伤了主人……”说罢，他忍不住咳了起来，一声又一声，直到喷出一口黑血。

        碎无泪见状赶忙扶住了他，倦收天还想要宽慰她，自己无事，可是他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了，身子一歪，便倒在了碎无泪怀里。正当碎无泪无措时，原无乡恰好出现了，他还准备听完倦收天的高论呢。

        “我来吧，他到底重。”原无乡背起昏厥的倦收天，对碎无泪道，“他真是厉害，撑了两刻钟。”说罢，别有深意的看着碎无泪。碎无泪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不解的眼神回望着他。

        到此，原无乡基本可以确定碎无泪根本无意。

        原来……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吗？

        那不如等倦收天醒了，吾与他好好谈谈？此事不得不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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