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十八握雪台

原无乡搀着受伤的倦收天走得很慢，倦收天倒是不愿意落后，因此挣了挣，谁料原无乡搀扶的更紧了。倦收天略感不适，于是皱起了眉毛，这时候原无乡开口了，“你倒是又信任她了？我记得一开始你是最防备她的人……”

        “相识已久，怎会不了解她。”倦收天平静说道。

        原无乡道，“相识已久？你俩才认识几天啊……这话不诚恳了。另外，她身边那个人，看形貌……大概便是沽命师了。”

        倦收天感觉很稀奇，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呵……那时候你那么防备她，我便做了个有心人，着力调查了一番她的情况，包括泯灭生门等等。”原无乡淡淡说道。

        倦收天讶异不已，定住了脚步，侧脸回视原无乡。

        “你不用看我。”原无乡不以为意的拉着倦收天继续朝前走。

        倦收天不解，又感到困惑，继而露出复杂的面色。眉宇之间飘过的竟然有惭愧之色，他道，“好友，实在有心了。”

        “我想你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吧……不过一番调查，秦假仙那里总有些用得着的情报。何况，我也有些自己的门路。”原无乡解释了一通，接着道，“我担心你误落尘网，毕竟有我这个前车之鉴。”说着，还笑了笑。

        倦收天只轻声说了一句，“多谢好友费心了。”多少话放在心口难以吐露，只能化为一声轻轻的道谢。原无乡倒是没有他这样感性，反而说道，“你现在眼睛看不见了，心眼应该更加亮堂了。碎无泪与沽命师倒不像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这当中肯定有事。你找机会和她聊聊看，说不定能防患未然。”

        倦收天释然一笑，“现在变成你对她有防备之心了……”

        “非也。你现在行动不便，不得不防呀。”原无乡说道。

        倦收天收敛笑意，沉思了片刻才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还是回永旭之巅……”

        “噫，你这是何故？”原无乡不解。

        “怎么能连累好友为我担惊受怕。”这是最主要的原因，另外他想此刻自己已是残废之躯，于碎无泪也没有多大的帮助，留下反而也给人家添乱。

        原无乡叹道，“你呀，经历的事情也不少了，竟然还是老样子。你想碎无泪已经打定主意要帮忙，你此刻推辞，怎么让对方不多想？把关系搞得僵了，场面不好看。再说沽命师不是省油灯。我看留下为宜。”

        “这……”倦收天沉吟了片刻道，“性格的问题又非一时可改。好友，你不必对吾的改变抱有太大的期待……”

        “是，是是。期待你开窍，我是不想了。不过，你倒是想……假如碎无泪帮你解除了尸毒，你怎么报答她？”原无乡问道。

        倦收天双唇一抿，报答的话题扯得太远了，眼前人家不是已经介入战局救了自己和好友吗？原无乡看他不吭声，笑一笑说道，“总之，碎无泪若真能帮你解毒，也算我欠她一份人情好了。”

        “不，这事情该我自己解决，怎么能教你分担？”倦收天道。

        原无乡道，“好朋友之间客气什么……”

        倦收天却道，“这不是客气，这原本也是该我自己要偿还的恩情……其实照你说来，如果碎无泪真的与沽命师有某种合作，我想我有责任防止她误入歧途。”

        “好友，你真是爱操心。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到底是谁该操心谁呢？”原无乡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有些人的性情一向如此，改也无用。

        沽命师与碎无泪走在前面，身后两人的话题，他二人倒是不关心。沽命师只是没料到碎无泪交友如此广阔，想来她那时候身处不动城，也不是白做功夫了。

        “这种尸毒不简单，非是寻常的解毒丸可以清除。你要救他，也要掂量自己的实力。”沽命师淡淡说着。

        碎无泪却没有他这样担忧，“苍羽凌霄交给我一项任务，要完成任务就必须有突破口……倦收天就是一个好的突破口。解毒的事情，还可以发动九轮天去帮忙。”

        “你的异想天开让我很吃惊了。”沽命师冷嘲，“诚然，倦收天确实有极大的价值。你想，死去的倦收天对九轮天的价值岂不是更大。”

        “我不这样想。你忘记我们结盟的目的了……”碎无泪淡淡说道。

        沽命师双眼眯了眯，“其实我很期待你能走到哪一步。”

        “这其中需要你的鼎力支持。”

        沽命师的食指在帽檐上轻轻一划，指尖上立刻拉开一道血口，“你看，这就是盲目的代价。我帮你可不是单纯的想要做好事。”

        “知道了。”碎无泪应了一声，继续说道，“回去以后，你安顿好他们，我要见苍羽凌霄一面。”

        沽命师越来越不习惯碎无泪这种目中无人的口气与自己讲话了。他道，“我非你的下属……”

        “不要在意细枝末节。”

        “你……不要让我失去周旋的耐心。”沽命师警告道。

        “我相信你是有足够耐心的人。合作的基石在于此。”

        “梦残碎无泪，也许你吃的苦头还不够……”

        “苍羽凌霄定然不希望你让我吃苦头。”碎无泪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要骗过所有的人，首先要骗过自己。你说你支持我，我希望是真心。”

        “你！”沽命师的脸色难得的起了变化，他用冷清的口吻嘲讽道，“可惜这世上的真心往往遇到的都是假意。”说罢，他双手一背，大步朝前走了。

        原无乡看这情形，摇了摇头，对倦收天说道，“前面两人像是起了争执……”

        “啊……为的是什么？”倦收天皱眉，“难道是因为我？”

        “显而易见肯定有你的原因了。不过碎无泪面色清冷，不肯假人辞色……由此容易起冲突也是可以想到的。”原无乡摇了摇头。

        倦收天想了想，在他印象里，碎无泪还真不是那般冷漠无情的女子。

        “一个人的外表如何，有时候是为了掩藏自己的内心。”倦收天轻声说道。

        原无乡不接话，只是叹了一口气。

        又行了十里，原无乡忽感风中有细微不易察觉的寒气，他转头对倦收天说道，“你冷不冷？”

        “怎么了？”倦收天不解。

        原无乡想他中毒已深，五感不复从前了，连异样的气候都未曾察觉，叹息着开口说道，“前面恐怕有风雪……”

        正说话间，碎无泪已走至两人眼前，她道，“此地虽然寒冷，对于稳定他的毒患有帮助。”

        “这……是你平日的住所？”倦收天虽然看不见，但是一般的推测还是极为敏锐。

        “是，再过去五里，便是我的住所——握雪台。两位，那里天寒地冻，恐怕你们要辛苦一阵了。”碎无泪说着，转头朝前眺望。远处的天色仿佛不佳，群山在雾气之中只能看见一个影儿，使人看不真切。

        “不妨。”倦收天道，“伤患已经足够你费心了，怎么还能对居所挑三拣四呢。”

        “可不只是费心了，少不得还要费一番气力。”她故意说道。

        倦收天立刻面色一难，颇显惶恐。

        原无乡却是一笑道，“患难见真情。好友，不可辜负了碎无泪姑娘的一片苦心。”

        碎无泪又看向他，“你们二人向来焦不离孟，他是怎么一回事？”

        这句话是在问倦收天身受尸毒的原委。

        倦收天轻轻扯了扯原无乡的袖肘，本意是不愿意他详述经过，可原无乡却不解其意，还道，“碎无泪也认识岑我寻呀……”

        许久不曾听到这三个字，陡然听到他的名字，碎无泪一双眼不由轻轻扇动，她忙转过脸道，“怎么与他有关系吗？”

        “他们两人在外遇到了僵尸战队……”三人边走边说，原无乡口才不错，把事情说得详略得当。

        碎无泪不禁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他没有受伤。

        四人穿过一片谷地，又蜿蜒了十里，才平安抵达握雪台，握雪台一片银晶世界，与外面的春日完全不同，凛冽的气息倒灌过来，教人难以承受，非以功体护持不可。这便实在是难为了倦收天，他又不能动武，寒气入骨，不免咳嗽连连。

        进了房间才觉得好受点，屋子里燃了碳炉，炉火微温，原无乡朝炉子里投了两块无烟碳，还给倦收天的床榻加了一床被子。

        “你呀……这一伤，仿佛是病西施了。”原无乡解开自己的外裳，他不仅不冷，反而还感到一丝燥热，顺手便推开了窗扇。只是考虑到倦收天的身体，不得不又拉回推开的窗扇，独留一丝缝隙换气。

        倦收天一路行来已经十分疲惫，这会儿好容易安顿好，他便放松了心神沉沉睡去。

        原无乡却是在沉思一个问题，如果他记得不错，握雪台距离葬神之野不过二十里……这个距离太近了。换言之，自己与倦收天现在便在九轮天的眼皮底下。还有更糟的可能，那就是碎无泪将自己二人出卖给九轮天……自己应该这样怀疑吗？他犹疑不定，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茶水凉了，他提溜起铜壶置于碳炉之上。

        苍羽凌霄听完碎无泪的陈述，他两眼定定的看向她，好半晌才道，“你做事太出人意表。”说罢，他转身坐到了桌边，这种态度表明他对自己不满。

        “天相担心天譩知道这个消息会对我采取手段。”碎无泪伸手接过苍羽凌霄递过来的茶盏。

        苍羽凌霄饮完茶，才开口道，“你的打算是……”

        “治好倦收天。”

        “然后呢？”

        “然后……再说吧。”

        “你不肯讲实话。”

        “我听说天譩选择了新的盟友？”

        “是……逆三教大势已去，当然要重新选择盟友。”

        “我一直有个疑问……”

        “请讲。”

        “从九轮天迁入苦境的百姓过得如何？”

        这个问题令苍羽凌霄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他道，“一际云川的五千百姓过得不错……”

        “假如云渡山不发生战事，那五千人应当过得也不错。”碎无泪接过话题说道，“可惜，沉沦王与一页书一战，殃及无辜。”

        “怎么？你是在指责九轮天做事……”苍羽凌霄冷然道。

        碎无泪道，“我救倦收天，到时候九轮天与苦境也有缓颊的余地。”

        苍羽凌霄冷冷一笑道，“你倒是未雨绸缪了……照此说来，我该奖励你。”

        “你要奖励，我不反对。”碎无泪道，“倦收天的尸毒必须解。”

        “我没有把握。”苍羽凌霄隐隐感到碎无泪并没有按照自己制定的方向前进，她在走她自己的路，而由此带来的危机却无法预料。

        “万不得以之下，我只有以身试法，替他承接此毒。”碎无泪开口说道。

        “荒唐！”苍羽凌霄怒道，“你在逼我就范。”

        “我只是告诉你……我的计划。”碎无泪淡淡道，“若是如此，你交办的任务……”

        “你到底想做什么？”苍羽凌霄沉下怒气，认真问道，“九轮天为什么要救倦收天？九轮天与不动城是敌人。”

        “敌人？朋友？不过都是立场之争。今天的敌人，明天的朋友，形势变化，敌我也将变化。我们不必要讨论这个问题。替倦收天解毒的不是九轮天而是我……惟其如此，才能取信于那个人！”碎无泪淡淡说道。

        苍羽凌霄冷笑道，“你所想是如此……哈，目标已经确定，毋须如此费劲。”

        “一个解锋镝就让九轮天损兵折将，你确定还要用你们的办法？”碎无泪无所谓的笑道，“也许九轮天的兵卒够多，可以用车轮战，兴许力疲之下他不敌。”

        “你就这样死心塌地的为天譩卖命？”苍羽凌霄不解，甚至极度困惑，“岑我寻从前也救过你吧……”

        “若非如此，我怎么有握把使得天譩认为我有利用价值呢？”碎无泪淡淡道。

        “天譩在想什么你不会不知道，你知道有个成语叫做与虎谋皮吗？”苍羽凌霄恨声道，“翡翠，你真的变了。”

        “变……你我，哪个不曾改变。你看你，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怎么……还想着让我做那个无知无觉的翡翠公主？”她张口反问，逼得苍羽凌霄无立锥之地，他不得不仰天长叹了一口气，“到底你要我怎么做？”

        “取回解药交给我。”碎无泪看了他一眼准备离开。

        苍羽凌霄忽然一把扯住她的手腕，警告道，“玩火者必自焚！”

        “我想你也不愿意天譩的计划受阻……”碎无泪挣脱他的钳制离开了。

        苍羽凌霄又与碎无泪发生了争执，这已经不是两人第一次争执了。自从上次她与沽命师出现在九轮天的议事大殿后，一切都发生了根本的改变。天譩对那日在战场上与自己对掌的人心心念念，虽然那人覆盖了面具，可是这么久以来，岑我寻频频在武林道上行走，终究是让天譩认出他了……

        “当日观战时，他明明已经受了吾的气化之掌死掉……连身形都无法存住。想不到，此人竟然完好无损！哈……苦境能人辈出。”说罢，她深吸了一口气，显见得她对此人极为憎恨，“不仅如此，他对九轮天了解的也不少。他怎么会知晓魔息珥图未死？”

        “这说明他早就已经是不动城暗藏好的底牌了。”近神天司说道。

        “此人非除不可……”天譩沉声说道。

        由此，沽命师灵光一闪，他冷冷说道，“这项任务交给碎无泪最合适……”

        “嗯……”天譩一双深沉的眸子透着诡异的光，想不到这命苦的雀陵台公主还有一番不寻常的际遇，沽命师举荐她，用意何在？不如听听再下定论。

        沽命师淡然道，“翡翠公主与此人关系匪浅……天譩若不信，可以亲自询问翡翠公主详情。”

        这是非常有价值的信息，殿内众人的眸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她必须表态，沉默就显得极为不合时宜了。

        “没错……”她出声承认了。

        “哦……”天譩发出一声优美的长叹，显然她对这件事情充满了兴趣。由此，她的眸光更为放肆的打量着今日身在大殿之内的碎无泪。从前的九轮天第一美人是海霙，现在该改为眼前这位公主了吗？有趣！

        沽命师继续道，“翡翠公主的佩剑便是由岑我寻替她筹谋而来。”

        “竟然是这样的关系。”近神天司禁不住啧啧出声。

        苍羽凌霄面沉似水，不发一言。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更何况——对付男人惟用女人……翡翠公主既然已经回归九轮天，是时候也该为九轮天的大业出一份应尽的心力了。”绝日狂图也适时出声。

        大殿之上各怀鬼胎，但都形成了共识，那就是——以碎无泪来对付岑我寻，不费一兵一卒，置他于死地。

        “公主若能完成这桩任务，自然这九轮天该有公主的一席之地。”天譩下了最后的定论。

        碎无泪毕竟不是待宰的羔羊，她道，“我会完成任务，只是恐怕我一人之力终归有限。请天譩必要时给予足够的支援。”

        “当然。公主为九轮天效力，九轮天就是公主最大的支持。”说罢，她转过脸看向苍羽凌霄，“天相……公主有需要，请你务必转圜。”

        苍羽凌霄颔首，眸光扫过碎无泪，不发一言。

        绝日狂图与沽命师眼神短暂交流一番，又彼此错开，仿佛谁也不认识谁一样。

        “魔息珥图还未死，不知天譩与列位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魔息珥图现在与红冕边城那帮人走得很近……”

        对战魔息珥图的讨论则很长，远不如对付岑我寻来得一致。碎无泪静静坐着，她从来没有列席过这样的军政会议，慢慢的她要适应。丢开心中的胆怯，毫无畏惧的朝前走吧。她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我的名字是冠羽翡翠，我的国家是雀陵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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