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天作

伏安山并非名山，山势低矮，河溪短小水混浊，没有吸引人的别致景观，也就是前些年住进了一个孤身带着孩子不爱说话的穷书生，山中访客才多了起来。

        书生搬进伏安山本是无人问津的事，不过一日一个游人得闲到这山中闲游，偶然碰到了这位在山里开了块小田的书生，书生不读书来下地，这游人性情放纵无赖，便出口调笑书生，回城后又大肆宣扬，自此慕名进山找乐子的人便多了。

        书生本身不有趣，只是人们逗他便觉得有趣。雅先生实际为哑先生。

        秋有秋老虎，各类虫兽依旧不消停。伏安山脚鸟叫虫鸣不绝，更时常有走兽走动，危险性不大，但环境确实不好。不过向山里愈深入，虫兽数目反而渐少。山间林木更密，半崂一边观察着身边情况，一边道：

        “这个伏安山看着不起眼，原来山里也藏着奥妙。那些虫子聚在山脚不进山，定是这山里有什么让他们不喜。”

        说着，半崂顺手捡起一根木枝，指点道：

        “你看，这棵粗粗大大的树看着年头就不小了，树叶和我院子里的枣树叶子有点像，这棵是什么树呢？我是不知道。”

        他反手向左边一指，绕过童苜的身体，道：

        “那棵树干略弯曲，树枝奇形怪状的树，当然我还是不知道它是什么树。这些树种我是不晓得的，但外面那些人里面也未必有知道的。他们对这座山不了解，对山里的东西更加不了解。”

        童苜点点头，左侧的那种树在山里越来越多，到此鸟兽的叫声几乎已经绝了。再行了一刻钟左右，便看到一块稍微平整的土地，转过树林就是几间搭构简单的木屋，屋外的几方田中种的有稻谷蔬菜，俨然一派乡村田家生活场景。

        两人停下马，屋外并无人，不过可以听到屋中有一个年轻男子的嗓音读着书。半崂攥着缰绳不愿进去，童苜便独自朝中间的小屋走去。

        “你读这些书又不去考功名，这么用功做甚么？”

        这个清亮女声传出，童苜略微顿了脚步，半崂则表情突然变得诡异，眼睛微微睁大，想是看到十分有趣的事。

        “总有人读书不是为了功名的。”

        听到二人对话，童苜不再走进屋子，而是站在距门口稍有些距离的地方，提高声问道：

        “请问沉先生是否在家？鄙生前来请教。”

        屋中先是一阵沉默，很快一名年轻男子推门走出，身体羸弱，面色苍白，一身素白长衫，弱不禁风。

        看到童苜，男子面露讶色，很快回道：

        “家父近日身体不便，无法迎客。”

        一个女子跟着从屋中走出，看着约莫是十八光景，模样秀丽，身材纤细。

        “沉夕，又有人来了呀。”

        沉夕向旁移了一步让女子走出，见到童苜，女子表情一亮，快步走上前，道：

        “是个好漂亮的小公子呀！”

        童苜不动声色向一旁闪过，对沉夕作了一揖，道：

        “沉公子，小生无意冒犯，只是确有要事询问沉先生，有多打扰实在抱歉。”

        “我看你这个做儿子的还有闲心在别的屋子里和小姑娘打情骂俏，你爹病得也没那么重嘛！”

        半崂玩着手里的树枝，插嘴道。

        沉夕并不生气，平和回道：

        “家父吩咐我同前来的访客这么说，请二位还是先回吧。”

        “这位是我师父，说话若有得罪，小生便赔不是了。沉公子可告诉令尊，我是为了陈府的事而来。”

        那女子听了这话表情微变，只是她背朝沉夕，童苜又看着沉夕，二人不曾注意她，她没有说话，继续听二人交谈。

        沉夕叹了口气，最右侧第一间屋的房门打开，一位头发半百的男人露出半侧身子，对童苜道：

        “进来。”

        童苜向沉夕点头示意，再转头去看半崂，半崂摆摆手示意他进去，一边揪着马尾自得其乐。

        “陈姑娘，你在屋中陪我看书实在无聊，旁边的房中有些闲书，你可去翻一翻，解解乏。”

        “我不要！那些杂书都是一个套路，没意思得紧，我就爱在你身边！”

        女子蹲起身，朝沉夕道，用力迈着步撞过沉夕朝屋里走去。

        “咦！你是陈思卯啊！”

        陈思卯停下脚步，转过身朝半崂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哼了一声，道：

        “那又怎么样！”

        半崂嘿嘿笑个不停，不再说话，手上扯着马尾的动作更欢快。

        “老人家，你……”

        沉夕欲语还休，半崂抬了抬眼角，不耐道：

        “你进去便是，我在这儿自己玩，又不会动你家东西。”

        沉夕微微弯腰，道：

        “请自便。”

        童苜随模样已经称得上老人的沉浮笙进了屋，发现这间屋子应当是间画室，各色毛笔齐全，颜料盒子摆放有序。墙壁上挂着些画，不过都是人物肖像，以女子为主，女娃到老妇人皆有，模样不同，姿态不同。

        “你怎么会知道陈府的事？”

        沉浮笙板着脸语气严肃问道。童苜将视线从画上收回，同样以严肃态度回道：

        “世上之事，有人知道得多，有人知道得少，我为身份所迫，不得不多知。”

        “你一个小娃娃装作老成的样子，自己又做不了主，来找我做甚？”

        “我方才说过，我为身份所迫。”

        沉浮笙一时气短，童苜稍作停顿，接着道：

        “先生与陈府的旧事晚辈无意提及，只是有一事我想先生应该知道，”

        “现在与您和沉公子共处的这位陈姑娘正是陈府的大小姐。”

        沉浮笙猛然抬头，盯着童苜，童苜不动声色，接着道：

        “陈老爷丧女之后半年，收留了一位中年妇人，那妇人带着一个十多岁的女孩，为感激陈老爷，便将女孩改姓为陈。妇人在府中虽有客的名义，却时常做一些下人的事务，妇人死后陈老爷认女孩为干女儿，这位陈思卯姑娘正是陈老爷的干孙女，如今陈府的唯一继承人。”

        沉浮笙听时面色愈发白，最后双唇微颤，只不停说着：

        “这不合礼法，不合礼法。”

        童苜给沉浮笙时间冷静，方后才道：

        “先生高洁正派令人钦佩，只是大气灵活不如陈家。”

        “阿訇她会愿意这样吗？她的儿子和她父亲的干孙女在一起，她会愿意吗？”

        “您问问她吧？”

        沉浮笙忽然情难自制，眼眶泛红，道：

        “可她不在了啊！她十几年前就走了。”

        童苜慢慢站起身，环顾房间，轻声道：

        “这房间里不是处处是夫人吗？”

        沉浮笙茫然看着屋中画像，画中女子皆不是她，却个个有她的影子。

        童苜走出房间后小心关上门，神色轻松，半崂一脸奇怪地看着他。

        “沉浮笙性格木讷，对人情反应迟钝。”

        童苜笑了笑，

        “不过挺好对付的。”

        “你到底要做啥？”

        童苜一指中间的房子，笑道：

        “我要成全这对有情人啊！”

        半崂不屑地撇了撇嘴，童苜不多耽搁，对半崂道：

        “师父，稍后我还要去城中陈府，你是与我一同还是……”

        半崂十分干脆地回道：

        “我留在这儿等你！”

        他手上握着不少马尾上的毛，兴致勃勃。

        “沉夕，你整天呆在这个房间里有什么意思，跟我出去玩不好嘛？”

        陈思卯托着脸趴在沉夕的书桌前，可怜兮兮道。

        沉夕靠着椅背，与陈思卯保持适当距离，笑道：

        “我在外面找不到路，我也没有钱带你玩。”

        “那又何妨！我识路，我有钱！你跟我出去便行了！”

        陈思卯冲上前，两手抓住沉夕的一臂，神情雀跃。沉夕显得有些局促紧张，原本平静的表情不复额上渗出汗，他结巴道：

        “陈姑娘，我、我们慢慢说，你如此，我实在、实在不自在。”

        陈思卯见沉夕的模样，笑容灿烂，，依旧拽着沉夕，将他拉出房间。

        门外童苜与半崂两人人马皆不见了，沉夕微微用力挣脱陈思卯，走向沉浮笙的屋子推开门，见他如往日一般望着满屋的画发呆，便道：

        “爹，你还好吗？”

        沉浮笙缓缓转过头，眼光涣散，还未回答，陈思卯便凑上前高声道：

        “沉叔叔，我与沉夕出山瞧瞧，您一个人在家，行吗？”

        沉浮笙沉默片刻，回道：

        “好。去吧。”

        听到这话，沉夕显得惊讶，正欲开口询问，陈思卯已经高高兴兴地拉着他走开，见沉夕身前犹豫，她轻快道：

        “我们都不知道漂亮小公子和沉叔叔说了什么，不过我看沉叔叔刚刚挺好的，我倒不觉得是坏事。”

        沉夕苦笑一声，转过身子面对陈思卯道：

        “我的确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你未必。”

        “嗯？”

        陈思卯勾起嘴角，笑着看向沉夕。

        “方才我的感觉是，你们什么都知道，而我什么都不知道。”

        “何以见得？”

        沉夕转回身，神色又淡然，轻声道：

        “只是我感觉罢了。”

        一路上皆是陈思卯引路，沉夕虽在伏安山中生活了十几年，却一直与沉浮笙过着闭塞生活，沉浮笙不愿出那方寸地，沉夕便不敢出那方寸地。

        在两人刚离开家不久，不远处便有树木倾倒的声音，沉夕与陈思卯吃了一惊，略微绕路前去查看，只见半崂拖着一棵高约三米的数，一面念叨着“阿弥陀佛，我轻易不砍树的，今日用了这棵树来日一定补种十棵，山神爷爷千万别怪罪！”

        半崂的身形与这棵树反差甚大，因此这幅画面的效果颇显滑稽，陈思卯惊讶于他的力气，叹道：

        “这个小老头力气这么大呀！真看不出来！”

        沉夕附和道：

        “练武之人与我们不同，确实厉害。”

        沉夕对山下事不了解，山外人却大多对他耳熟能详。此番下山，进城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又因他跟在陈思卯身后，便有市井混子出口嘲讽他为“跟在姑娘身后的奶娃娃”。

        对此沉夕并无表示，陈思卯倒是气愤不过，瞪眼剐了这些人几下，几个混子认得陈思卯，却不忌讳沉夕，平日放肆惯了，口中依旧乱说不停。陈思卯欢喜心情所剩无几，气冲冲来到一家酒楼，要了间雅间，便一脸气愤道：

        “恶人不说好话，那个混混狗眼看人低，不识好歹！”

        转眼又见沉夕一脸平静，怨道：

        “那人对你说话如此无理，你怎么一点也不气？就这么受了他的话？我很不高兴！”

        沉夕给陈思卯倒了杯茶，笑道：

        “你方才也说他是恶人，与他计较这些也无益。况且他说的我跟在你身后，我并未觉得不对，亦未觉得不好。”

        陈思卯怒容渐敛，想了想沉夕的话，扬起了笑容，歪着头抿嘴看着沉夕笑，貌似疑问状。沉夕也笑着回视他，笑容和煦，还之以肯定眼神。


　　(https://www.biqiugexx.cc/book_41720/16869662.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iqiugexx.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iugex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