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片刻聚散

陈家祖辈经商，财力惊人，只是人丁稀微，陈祈源这一支根于钱塘，在经济最为繁华之地，影响也最为广泛。因亲戚少，陈族之中亲缘再远来往亦相对亲密，几家成网，南方三都十七州倒像都是陈家的根据地。

        陈思卯名声在外，真正识得她的虽没有如此之多，但略有门道的人自然也知道她样貌如何。沉夕不认识他不奇怪，半崂能认出他也正常。

        陈思卯十分开心，时辰刚好接近午时，她便叫小二上了几盘菜，倒并未点酒。她拿着双筷子撑在空碗中，弯着眼勾着嘴问沉夕道：

        “你现在要怎么称呼我呀？”

        沉夕一愣，略微想了想，认真道：

        “思卯。”

        陈思卯嘴角弧度更大，却又道：

        “你之前叫我陈姑娘可真生分！”

        “那时以前糊涂啊。”

        “现在怎么不糊涂了？”

        沉夕一本正经道：

        “现在可不能糊涂了！”

        童苜一路骑行，到城外便下了马，将马寄托在城门附近的一家马厩里便寻了个僻静的小路朝陈府赶去。

        陈府并未设在繁华之处，而是在城北的普通府宅。周围也有些别的达官显贵的宅子，相比之下陈府的装饰显得朴素，不过陈府场地极大，依旧十分气派。

        天色阴了下来，隐约传来沉闷雷声。陈府门口站着两个侍卫，见到童苜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并未开口。童苜在门口站定，从怀里拿出季简与给他的玉符，两个侍卫不为所动，童苜冷声道：

        “你们不认识这个，叫你们主子出来。”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站立片刻，忽然又拱手抱拳，姿态恭敬。童苜转身，看到几人抬着一架赭色轿子，童苜走近几步，道：

        “陈大人，可否一叙？”

        门帘被缓缓拉起，露出陈祈源明显苍老的脸，童苜手中拿着玉符，神色冷静。陈祈源下了轿子，打发走轿夫，满面凝重地与童苜一同走进府中。

        陈祈源被任为钱塘州令是皇帝亲自下的诏书，州令并非大官，但即使在朝堂之上站立的是最末尾的一席，也终究是有资格见到皇上的人，商人从政已是恩典，皇帝对陈祈源的厚爱可见一斑。

        童苜稍稍落后于陈祈源，在身后看他的背影，背已有些佝偻，行走速度缓慢，一身华服再精致富贵也没有几分威风。陈祈源满头白发，浓重的只有衰老之感。两人到达厅堂后他道了句“我先去换身衣裳”便走开去。

        童苜舒了口气，站在原处，看了看手中的玉符，将它握紧。

        陈祈源换了件普通质地的素色衣服，出来后招呼童苜坐下，又将几个下人遣走。他神态比方才要精神不少，童苜只看了他的眼睛一眼便转开视线。陈祈源坐下后缓缓开口，道：

        “不知尊姓大名？”

        “陈大人不必客气，我叫童苜，无名小卒而已。”

        陈祈源笑了笑，道：

        “童大人身份高贵，年少有为，能得到公主赏识，岂会是无名小卒！”

        “不敢。陈大人直唤我名字便可。”

        童苜垂了垂眼，接着道：

        “陈大人德才兼备，不仅受皇上赏识，更受江湖之人的青睐。不过总忙于这些事务，对家中难免照料不及。”

        陈祈源扣上茶杯的盖子，眼睛一直看着童苜，闻言笑道：

        “哦？”

        他又掀起杯盖将茶杯短期，轻轻吹了吹。

        “大人既疲于此，我们何不做场交易？”

        陈祈源喝了口茶，将杯子放下，反问道：

        “你何以得知我疲于这些事务？老夫我虽不及年轻人身强体健，做这些尚有余力。”

        “陈大人为两边办事，可两边都是吃人的猛虎。”

        “童苜，你好大的胆子！”

        陈祈源突然皱眉怒喝，手上一拍桌子。童苜神色一冷，未做反应，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女声：

        “陈祈源，本宫的人轮不到你来教训。”

        话声刚落，门便被推开，先是两个婢女现身，紧接着身着一身便服的季简与随之而入。她衣帽上皆有湿痕，一双黑靴全部浸湿，黄色泥点显得十分清楚。

        外面已经下起了雨。

        童苜与陈祈源立刻起身，朝着季简与跪下。

        “主子。”

        “下官陈祈源参见公主。”

        陈祈源毕竟年老，动作不便，季简与差身边的侍从前去扶住他，经过童苜时又踢了踢他的鞋边，让他起身。

        “不必多礼。”

        季简与语气缓和许多，等陈祈源被扶到椅子便方坐下，道：

        “陈大人，童苜方才只是无心之言，他年纪尚小，做不得真。不过他所言也有几分道理。”

        季简与笑着看向陈祈源，他手上轻抚茶杯边缘，面上没有变化。

        “与我打交道，比与天眼安全的多。”

        陈祈源略微睁大眼，季简与接着道：

        “那位更是一样。”

        陈祈源表情移动，视线缓缓下移，定格到面前的茶杯上。茶叶有的沉于杯底，有的浮在面上，还有几片起起伏伏。

        “公主说笑了。”

        陈祈源喉头滚动，半晌方说出这句话。

        季简与神色不变，道：

        “陈大人，天眼在我手里未必会更好，但我会尽量让他不会更坏。并且此后我保大人名声不变，地位依旧。”

        陈祈源犹豫许久依旧没有给出确切答复，季简与便先行离开，童苜随她出去，在门口时忽然转身，向陈祈源鞠躬行礼，莫名道了句：

        “提前祝陈大人儿孙满堂，共享天伦。”

        陈祈源静静看着他，不做回应。

        季简与在门口等着童苜，见他出来，便让身旁撑伞的侍卫将伞递给童苜，让童苜给自己撑。两人距离靠近，说话方便。

        陈府外停了不少马匹和一辆马车，随行的只有两个侍女，其他皆是侍卫，季简与让几个侍卫用马车将侍女带走，留下几人带着马，自己与童苜一路步行。

        “怎么只有你一人？”

        “平陆前晚夜探生肖后便不知所踪。”

        季简与听后轻笑一声，道：

        “那是怪不得，生肖有不少朝廷的人，他怕是从那得到了不少让他头疼的消息。”

        童苜犹豫片刻，接着报告道：

        “奴才现在跟着一位名为半崂的前辈修炼，他正在城西伏安山中。”

        季简与略显惊讶地转头看了童苜一眼，道：

        “童苜，真不愧是……他也是个厉害人物，既然如此，你便专心随他修习。陈祈源的事我来做便行，以后几年你也不必费心这些事了。”

        童苜一愣，动了动嗓，表情疑惑。季简与笑道：

        “你现在还太小了。”

        童苜睁了睁眼，看了眼自己的身体，苦笑一声，稍后又道：

        “那处理好陈思卯与沉夕的事我便一心练武。”

        季简与挑眉望着童苜，童苜垂下眼，恭敬而又自得。

        雨势很大，童苜将伞全部罩在季简与头上也免不了身上湿透。季简与看了看天，快速道：

        “我在钱塘不会久留，你不必找我。”

        她穿上侍卫递过的蓑衣，走向马旁，临了，又转头对童苜道：

        “以后不必自称奴才，不好听。”

        一行人骑马离开，地上水渍四溅，片刻之后又归于平静，童苜看着几人背影消失，将伞送给路边一位小姑娘，便走向他先前寄存马的处所，朝伏安山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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