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血缘的交易

四周重新变得安静。

        陈诺沉默着，没有接话。

        叶宇飞看着陈诺，他低头蜷缩的样子，已经没有了之前冷漠傲慢的模样，他像是变成了一个没有依靠的孩童，孤零零地活在一个残忍的世界尽头。他的心里涌起一些怜悯。

        “对了，有一件事情，我想问您。”少倾，陈诺抬起头，看着白有苏。“之前我在北京，听人说起在成都上空出现了九尾狐守护神才来到这里，而九尾狐是文山白家的最初的信仰图腾，且有条件将它放出来的也只有您。可据我所知，您所修习的是魂术，并非魔法。但如今我在您的身上却感受不到哪怕一星半点魂力，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有苏看着面前与自己渊源极深的孩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可他的目光里却跳动着让人心碎的光芒。

        起风了。

        天已经亮了，叶宇飞开着车行驶在热闹的大街上，但他的耳边却只有车子的发动机和偶尔被颠簸的声音。回味着“胡杨”的每一句话，他的话中透露着他苦苦寻求的真相。

        (下文当中带【】的均为回忆)

        【“你既然知道我的一切，那你也一定知道，在这面墙出现不久，我就已经死了。”白有苏轻描淡写地，用清冷的嗓音在黑暗的空气里划开了一道缺口。

        “死了？可是他现在不是……”叶宇飞实在难以理解他的话。如果说“胡杨”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那么他如今又怎么会站在这里？

        “这个我知道，据我所知，那时您彻彻底底的死了。”陈诺回答。

        白有苏轻轻回以微笑。“可是你不知道，在出殡的那天，我又重新活了过来，但却对过去十多年的人生没有了任何的记忆，我甚至以为自己是另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占据了别人的身体才重新活了过来。后来才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了自己是魂术师。但是我只要一运行魂力，全身的魂路就发出尖锐的疼痛来，像是被切割的支离破碎，魂力运行不断地受阻，每到一个断点，就发出尖锐的疼痛来，我整个人都像是被撕开一般。也许我大概和你母亲，还有我的高祖父的情况一样，爵印被封印了。”

        但陈诺却摇了摇头，“您应该不是的。如果是爵印被封印了，那么连一丁点儿的魂力都无法运行，按照您所说的，您至少还能运魂，只是会产生剧痛而已。”

        “那我为什么……”白有苏脸上是困惑的表情。

        “让我看看……”陈诺走到白有苏身边，他伸出手，在父亲的肩膀和胳膊上隔空抚摸着，他的神色极其凝重，“我知道会很痛，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您尽可能地运行一下您的魂力，我决定……我现在说不上来，但我有种感觉，您稍微运行一下，我检查一下你的魂路……”

        “好。”白有苏稍微站直了身体，随即，他额头上陡然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叶宇飞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知道他此刻正在承受这刀刃剐身的剧痛。

        “好了可以了。”陈诺垂下双手。

        白有苏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他抬起手，擦掉额头的汗水，虚弱的笑了笑。

        陈诺稚嫩的面容看起来说不出的严肃，他冷峻的眉眼下，藏着明显的悲悯。

        “怎么了？”白有苏看着他的脸色，疑惑的问到，“有什么问题？”

        “您难道没有发现……”陈诺顿了顿，仿佛在琢磨着到底该如何措辞，“您的身体里面，被植入了第四种崭新的回路么……”

        “什么？！”白有苏惊讶地张开了口，但随即，他立刻明白了自己身体里发生了什么……原来，自己曾经的三种并生的魂路，此刻已经被第四种崭新的魂路给生硬地切割开了，仿佛外来的侵蚀根系般，将自己曾经的魂路全部改写、切割、阻隔……怪不得只要一运行魂力，身体里就仿佛撕裂般痛苦。

        “这样做其实是很冒险的……”陈诺看着父亲，脸上的表情有一种怜悯，“虽然您体内有了永生的那套极限愈合魂路打底，但是，您已经并生了三种魂路，身体里的经脉血管还有神经系统，已经被改写过不止一次了，再加上一种魂路，其实是在赌博……赌‘永生回路’的力量到底有多么强大，而赌注就是您的命。而且……”

        陈诺的目光闪动着，似乎在考虑应该怎么措辞。

        “而且什么……难道还有比这更恐怖的事情么……”白有苏双手冰凉。

        “普通的灵魂回路绝无可能共存，因为性质截然不同的魂力之间瞬间就会产生强烈的排斥，导致□□全面瓦解破碎。而您身体里的那三套魂路之所以能够共存，都赖以那套永生回路。因为永生回路实在是太过特别了，它压倒性的愈合能力，以接近永生的强度，让两套甚至更多套回路安全地共存在了一个身体内……”陈诺深吸了一口气，“因为不同性质的魂力互相排斥而摧毁的身体脉络，都能够在瞬间被强大的愈合能力复原……可是您的那套永生回路虽然可以勉强独立生存，但却是残缺的。而且除了永生回路，还有一条魂路一样残缺不全。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叶宇飞看着白有苏，没有插话，因为他从他的眼睛里，能够看见不想被人触碰的阴霾。

        白有苏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我身上的永生回路，其实是从我母亲那里继承过来的。我的母亲不止是高位王爵，还是我高祖父的使徒，因此她的体内拥有和老人一样的永生回路。这也是我的高祖父，他苦心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保存家族中仅存的永生天赋。老人家是这一代的永生王爵，到明年春天的时候就已经满一百四十岁了。经过如此漫长的岁月，他比谁都清楚永生天赋所能产生的各种效果，以及对人体所能产生的影响，他知道当我还没有从我母亲的体内分娩之前，永生天赋会将我们视为一个完整的生命体，从而，魂路自然会通过我母亲的子宫和脐带，蔓延到我的身上，这也是他的目的，间接地对我进行赐印。如果他只是想要对我母亲进行赐印，他根本无需等到她怀孕。但也因此我和我母亲都险些被吃掉。”

        “吃掉？”其他两人讶异。

        “嗯，我们差一点被吃掉。”白有苏深吸一口气，“我母亲怀孕期间，白家的家主派了很多从来没人见过的人对她进行精心照料，当时我们院子里的人都很奇怪，但是，因为我父亲和高祖父都被调去执行任务已经离开，没有人可以做出任何决定，也不敢公然违背家主的命令。但这份名义上的精心照料，实则是恐怖的软禁。我母亲大部分时间被限制在室内静卧养胎，偶尔外出也一定是在严格的保护——其实是监控之下。她所有的衣食住行都被严格控制了，所有曾经侍奉她的贴身管家和陪嫁侍女，都无法接触到她。而几天之后，我母亲就发现了不对劲，她的身体里开始隐隐发出一种难忍的痛痒，这种痛痒并不是在皮肤表面，而是在身体内部，就像是无数蚂蚁在肌肉里啃噬爬行……等到我母亲知道真相之后，她的身体里面，已经是密密麻麻的金食蚁了……”

        “金食蚁是什么？”叶宇飞忍不住问道。周遭的气氛压抑中透着一些阴森。

        “一种群居的寄生虫，专门吞噬魂兽体内的魂路和魂力。”陈诺说，“可是，金食蚁一般都是在深渊密林里出没，从来没有人在人口密集的城镇中发现金食蚁的痕迹，奶奶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而且是直接出现在体内？”

        “蚁卵。”白有苏眼眶发红，极力抑制住内心剧烈的情绪：“他们每天送给她的食物，甚至水果羹里，都有大量的细小透明的活的虫卵……这些虫卵在我母亲的身体里孵化、繁殖，疯狂啃噬她的魂路和骨血。我母亲为了保护还在发育的我，将自己体内所有的魂力都用来牢牢保护她的子宫，将我包裹在巨大的魂力编织出的保护网里，任由金食蚁在她体内横冲直撞撕咬啃食，很多个夜晚她都发出痛不欲生的惨叫，有一阵子，院子里的一些下人都以为我母亲发疯了。”

        “但是我高祖父活了那么多年，还是族中受人敬仰的的大巫师，怎么可能毫无势力？他们在我母亲被软禁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危险了，并且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了我父亲他们，告知了我母亲的处境，再加上那时候我父亲身边正好是你外公外婆，并且你的外婆精于魂力的控制，在她的帮助下我和我母亲这才幸免于难，然后我们一家都离开了云南。但我母亲的身体也彻底垮了，将养了好久才恢复过来。我母亲为防万一，也对我赐了印，但这份不完整的灵魂回路，却成为了放在我脖子上的死亡镰刀……那些人还是不肯放过我们，悲剧又一次上演，我母亲被散魂花毒杀，我也差点没命，我父亲用他的命换了我的。再之后的一切你就都知道了……”

        白有苏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他沉默了。

        叶宇飞本来对这父子俩的对话还有一些不明之处，想继续问，然而，他刚准备开口，看着白有苏低头默不作声，他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追问。

        “其实我可以救你们，”陈诺看了看沮丧的白有苏，“不过您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条件？”白有苏抬起头，看着陈诺，他发现自己对面前这个自己此前未知的血缘上的亲人完全不了解，他就像一个隔着朦胧窗户纸的朦胧剪影。

        “我怎么知道你能不能治？”一直在旁边没有搭话的叶宇飞突然开口，“也许你是在说谎。”

        白有苏先看了看正昏睡的陈琳，然后又把目光转回了陈诺的身上，显然，他有一点动心了。

        “那我可以让你先看看我的本事。”说完，陈诺朝着白有苏走去，“就先治您吧。您的问题比较简单，和断手断脚差不多。倒是妈妈，比较麻烦，让人头疼，这简直是我见过最结实的囚笼。”他走到叶宇飞面前看了看陈琳，没有再多说什么。

        陈诺又朝白有苏走过去，站在他的面前，离他很近。他轻轻地将拇指和食指，放在白有苏脖子后方的某个位置上，轻轻捏着空气里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往上小心地一挑，几缕发亮的金黄色丝线从白有苏的皮肤表面，被扯起来，仿佛梳理着绞成一团丝线一样。他的表情看起来格外耐心而平静。

        陈诺的魂力十分精准，仿佛扎进穴位的银针一般丝毫不差，丝丝缕缕，连绵不绝，却又毫无破绽。白有苏能够察觉到，陈诺在修复他的魂路的时候，那双手所作出来的动作，其精妙准确程度，简直令人叹为观止。他们这一类人体内的魂路的复杂复杂程度，就仿佛毛细血管或者神经末梢般的密度一样，种植在他们的身体里，然而，陈诺的手指可以精巧到修复其中最细微的断裂。

        陈诺借由十指所操纵魂力的精准程度，在他所有见识过的王爵里，没有人可以比他更厉害。而这种操纵魂力的方式，不仅让白有苏想到了一个人。他和她使用魂力的方式异曲同工，就算只有一丝魂力，他们也能将这仅有的力量，发挥出叹为观止的能级。

        他没有说谎。

        “好了。”陈诺的手指将那几缕他重新编织过的金黄丝线，轻轻地按进白有苏脖子后面的皮肤。叶宇飞注意到，白有苏的脸上也已经没有了那种疲惫而虚弱的神色，仿佛重生一般。他不住地震撼起来，他能清楚地感应到现在的“胡杨”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滔滔不绝的力量的气息，仿佛一片深不可测的海洋。

        “丑话说在前，您还是先不要试着发动您的新天赋了，这玩意能让人疯掉。不过有了这个天赋，您也不必一趟趟的跑出城用守护神传递情报了。”

        “他的天赋还能用来传递情报？”一向睿智的叶宇飞这下也有些不明白了。

        “是呢，这套精神浸染，可是相当了不起的天赋啊。这是一套很特殊的天赋，它以声音作为传播的媒介来干扰对手的感官系统，对魂术师来说，几乎是无孔不入的，就算你能关闭听觉，也不能防御它的干扰，除非——你是一个没有五感的人。它的原理就是将魂力转化为电磁波，从而对大脑进行干扰。任谁都会以为，这一定是最强的攻击天赋，因为电磁波是无形的，无形的攻击是无法防御的。一旦这套天赋发动，对方就将永远处于被攻击的状态。但是这并不是这套天赋最深层的秘密。”

        “我们都知道，一般情况下，魂力有三种状态，固态，液态还有气态。而魂术师们使用魂力也是这几种形态。水术师是将魂力变成液态，也就是水；风术师将魂力变成气态，就是风了；而地术师他们是将魂力变成固态，就是岩石。那么你想过没有，火术师的火是什么状态的魂力？”

        白有苏突然被陈诺问住，说实话他从没注意到这一点。

        “火术师的火，包括雷电，就是魂力的第四种状态，等离子态。”陈诺回答。

        “等离子态？”

        “一般来说，气态的风所含的魂力是最少的，其次是水，再是固态的岩石，最后是等离子态的火与雷，这就是为什么火术师的元素攻击力那么强的原因。而【精神浸染】就是能够将魂力转化为比火与雷更高等级的等离子态，也就是魂力磁波的一种能力。”

        白有苏略微沉思了一下，脸上突然绽放出混合着惊讶和欣喜的表情，他下意识用手摸了一下右耳后方，“……所以说，我能够将魂力转化为魂力磁波从而实现快速而便捷的无线通讯吗？”

        “不仅如此，您在开启天赋后还能够接收到任何由电磁波传送的消息。”陈诺点点头，“这个天赋如果用于收集情报，那一定是很全面的情报网了。”

        他转头看着陈琳，“至于母亲，如今她首先要做的是恢复自己的魂力，她的魂印上被设下的封印叫做【亘囚式】，它能将魂印以球状包裹起来，隔绝体内所有回路运行来的魂力。魂印的原型其实就是一团凝聚的魂力，是灵魂回路的源泉点。众所周知，魂术师在使用魂术时，是先从自身的魂印处发出魂力，再通过灵魂回路来传输魂力到需要的地方去——比如，当魂术师受到攻击时，魂印处就会自动输出魂力到受到攻击的地方来防御伤害，所以魂印既是魂术师能使用魂术的关键，也是魂术师最脆弱的地方。一旦受到外界的魂力撞击，将对魂术师造成极大的伤害。”

        “那你的意思是，她不能使用魂力，仅仅只是因为魂印被封印包裹起来了？”叶宇飞问道，虽然这令人难以相信，但他也不敢有所质疑，只是脸上还是藏不住困惑的心情。

        “当然不只是那么简单的事，亘囚式是我所知道的封印式中最残忍的一种，因为它能紧密的与你的魂印相连，就像一只吸附在魂印上的水蛭，要除掉它，必须先放空被封印者身上所有的魂力，才能在解除封印的时候减弱魂印的自然抵抗和冲击，但被封印的人根本无法使用魂力，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很难做到了。而之后还要用精湛的魂力，控制住一丝一毫的大小，才将其击破。”陈诺说到这里，脸色沉寂下去，几滴汗水从他头顶滴了下来。

        “每当被封印者想使用魂力时，魂印发出的魂力便会刺激到魂球，它就会因此收缩，所以被封印者才会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刺痛感，但却不会毁掉魂印，因为当他们感到疼痛时，就会停止使用魂力了，那种痛感是常人所不能忍受的。唯一的办法只有在控制好魂力的前提下，从外部进入，将魂球切开等它慢慢剥落，但要是其间哪一个细节出了差错，魂印因为受到其他魂力的侵入而自动去抵抗，在冲破了亘囚式的魂球同时，也会同时摧毁掉魂印，到时候……”

        “所以你才会将生命之剑【夺魄】给了我。”白有苏看向陈诺。

        “也就是说，那把生命之剑才能解开她身上的封印，到底，生命之剑具有怎么样的力量？”叶宇飞大胆的问出来。

        陈诺忽然转过脸来盯着叶宇飞，冷冰冰的尖锐眼神让年长者不由毛骨悚然。

        ‘他是不是嫌我话太多了？’叶宇飞心想。

        “生命之剑【夺魄】能摄取人的魂魄，和我的天赋【摄魂】大同小异，非常相似。但【摄魂】只是能摄取人的灵魂，以达到一招致命的效果，而夺魄能将人的灵魂一分为二。”

        “一分……为二？”

        “也就是将灵魂分为魂与魄两个部分，魂是人所有意识的结合，而魄是维系人生命的支点，【夺魄】会把分割出来的魄吸收掉，那么被斩断灵魂的那个人，生死将完全被掌握在夺魄的主人手里。”

        “原来是这样……可又如何用这把剑解除亘囚式呢？”叶宇飞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一把剑竟已能掌控他人的生死，这实在是令人无法相信的事。

        “亘囚式之所以如此牢不可破，是因为用来锁住魂印的囚魂珠——是捆绑在人的灵魂上的。”

        听到这个，叶宇飞不再说话了。

        氛围再次沉默下来。

        “你的条件呢？”白有苏开口问道。

        “并不高，等母亲恢复后你们生个孩子就可以。”陈诺脸上表情近乎愉悦。

        “……就这么简单？没有其他的了吗？”白有苏不可置信。

        “你们好好把ta养大，千万别早早死了。”男孩脸上的笑容矜持而谦逊，而叶宇飞的脸色却是彻底黑了。

        “……我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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