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千金一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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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山枝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安心过。自从上一个初秋把涂山涉送出青丘,也将彩漆小风车和姐姐绣着平安二字的香囊一同送了出去,她就夜夜睡不好觉。从前涂山涉出门杀人,最多七个时日便会归来,还会容忍两个妹妹在重逢后的第一夜闯进洞里,肆无忌惮地揪自己的胡子捏自己的耳朵。他总是用九条尾巴扇开蚊蝇,双眼神采奕奕地亮着,给她们讲述此次出行的见闻。
这一次,涂山枝却数不清自己等了多少个七日,她不知那人究竟有多么难杀。更让她茫然无措的是,秋末那时姐姐自楚地探望而归,竟还把她的风车带了回来。
“二哥说秋日风清,该拿回来多让小枝玩玩。”涂山允是这么说的。
“姐姐的平安符呢?”她这样问。
“但愿二哥能平安吧。”涂山允只是叹气。
从此涂山枝日日提心吊胆,白日偶遇涂山准,她把他当作谋害二哥的凶手,总要趁擦肩恶狠狠龇一龇牙,闭上嘴巴,却又马上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夜晚跟姐姐挤挤挨挨地贴在一起,闻着姐姐身上她最喜欢的木樨香气,小风车就被她用尾尖卷着,她却还是睡不着。
她总是在想,那位几个月也杀不死的太子究竟是何等凶神恶煞,会不会让哥哥一去而不归?今日得以瞥见几眼的那位贵族少年,被仔仔细细地守护着,应该就是他了。可他看起来那么洁净俊秀,全无防备地躺在她兄长的藏宝洞里,左看右看,都像是好人。
他已经死了么?
姐姐不肯说,哥哥更是只字未提,涂山枝倒也格外轻而易举地把他抛在了脑后。无论他是死是活,此刻,哥哥都回到了她的身边。她舒舒服服地依偎在涂山涉怀中,跨过晴朗荒凉的大漠,穿越群山,沿着大河走入绵绵春雨,不费吹灰之力。当星幕垂野,涂山涉化形攀上长风,踏云雾而徐行,她也跟着变成自己最凶猛最厉害的模样,却还是小小的一团火红。她全然放松地陷在兄长蓬松柔软的颈毛中,嗅闻着那股深林里才有的清香,翘出她那唯一的一条尾巴。
随旋风颠簸几下,她才用两只前爪牢牢抱住那副脖颈。
很温暖,随着吐息,还有“怦怦”的声音在里面,连手指都能听到。
“哥哥,”她好奇地问,“是什么在跳?”
“心在跳。”涂山涉淡淡说。
涂山枝怔了怔,听懂这句话,她的尾巴又缓缓地垂了回去——兄长果然和她不一样了。
和她从小认识的所有朋友,那些大妖小妖,全都不一样。
不过,至少,兄长正往故乡奔去,青丘又有了狐王。直到远远看见那个冷冷清清守在泉眼旁的身影时,涂山枝都在这样想。
当时听着小妹兴致勃勃地指路,打着包票说只要不过空虚门便不会被发现,涂山涉就没有报什么希望。果然,涂山允就在泉眼旁等着他们,穿一身月白,被那金泉映成暖色。
被面对面抓了个现成,涂山涉心中反而展开极大的平静,又或是“冥顽不化”,无论涂山允接下来要说什么,他都随她去。他的目光从她脸上滑落,顺她身侧的溪流奔远。
当真明亮也当真晶莹,曲曲折折的一条水流,被他注视时,鸣溅声便越发湍急清越,好像黑色的大地浮出了脉络,连接迷雾后的迷雾。料峭霜夜中,它就是日光。
这日光显然已许久不受人叨扰。四周结界清晰可见,涂山涉知道,这出自长妹之手。
“我等了两月,夜夜守在此处,不许族人靠近半步。”只听涂山允率先开口,“二哥,小枝失踪,我知道她定是去寻你了。她定是要带你来看看这眼泉水。”
“你也知道她能把我寻到?”涂山涉收回视线。
“我只能赌一把,”涂山允从怀中摸出一把银梳,走近涂山涉面前,双手把它递了上来,“若是三月未归,我就动身去把她捉回来。”
“姐姐……”还未长成的赤狐只能踮脚仰望,不满地嘟囔了一声。
“这是什么?”涂山涉却问。
“狐王信物,二哥怎会不认得?”涂山允不知何时学会了这样沉着嗓音讲话,“其他族人都以为它在二哥手里,都等着二哥回来称王。”
涂山涉还真不认得。他从没有过当狐王的念想,千乘洞议事时,他也总在后排神游天外,因此他从未留意涂山准发号施令时,手中高举起来的是什么东西。
“小允,它是你的。”他不接,也不犹豫。
“弑杀旧王者即为新王,涂山氏、有苏氏、纯狐氏,家家世代如此,”涂山允不肯把双手放低半寸,“小允把它从大哥身上摘下,只为防止信物遗失,从未想过占为己有。”
“旧王还活着。”
“相当于死了。”
“二哥,”涂山涉被扯了袖子,听见小妹说,“族人现在提起你,都不再直呼其名了,他们叫你‘狐王涂山’,你就是我们的新王呢。”
他却摇了摇头,轻声说:“我不愿再姓涂山,还是叫我二哥吧。”
“不想叫二哥的时候怎么办?”
涂山涉垂下眼,温柔地看着她:“小枝想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
涂山枝却一个劲摇头:“其他人……不是二哥的妹妹,他们叫二哥什么?”
其他人?涂山涉暂时竟只能想起符牙一个,那家伙一口一个“狐王涂山”,颇有些自己的执着。他也的确太久没有看见比符牙生动的“活人”。
想了想,他说:“解钏。”
“解钏?”涂山枝呆呆重复。
涂山允则放下手臂,低下头,紧紧捏着那把银梳,细瘦的肩膀也隐隐颤抖。她黯然说道:“小允不懂,既然二哥已决心与家族决裂,又何必再回青丘?”
涂山涉一时缄默,他想,说出来或会伤人。
而他的小妹不识世故,倒是替他答得明明白白:“姐姐忘了吗?二哥回来看他的金泉呀!”
涂山允坚决道:“兄长还是走吧!”
涂山枝不解:“为什么?姐姐布下结界,不就是要把它守住,等哥哥回来看?”
涂山允严厉起来:“出走之事我还没找你算账,这些事小狐狸本就不该掺和,回去睡觉!”
“可是哥哥也只是条小狐狸,姐姐不也是吗?”涂山枝用力抱住她的腿,已有哽咽鼻音,“……小枝不想看你们打架。”
涂山允一愣,忽然笑了两声,道:“他不会与我打的。一个连狐王之责都担不起的胆小鬼,流连人间情爱短短数月便无法自拔,怎敢狠下心来对我出手?太子辛死了,他怕不是连刀剑都快要拿不起来!”
是吗?
涂山涉咬紧臼齿,袖中已聚起妖气,对涂山允,他永远不会使用利刃。他也相信涂山允已经察觉他袖中青光。那些话好像太刺耳,好像将他花了数月拼好的那层虚壳一把就刺破,所以妖气愠怒地窜出来,想要弥补。从前他手里的刀快过一切言语,任何讽笑都刺不痛他,可如今面对满腔怨怼的长妹,涂山涉却发觉自己完全无法出手。
是因为他确实是个懦夫,被涂山允说中了痛处么?
还是他真不忍心?
松开指尖妖气,涂山涉便走了,与溪流的方向背道而驰,他匆匆离开那眼似乎为他奔流的泉。
涂山涉在九尾神山的山麓前跪下,听着远方潮声,仰望掩在云雾中的山巅,忆起绝地天通之时狐神娘娘选择留在人间的传说。他与万千思绪一同度过潮起潮退,度过几天,几夜,却少很有骄阳炙烤,只有如丝的细雨时断时续,染透他满眼苍翠。
总有族人从他身旁经过,先是噤若寒蝉,后又窃窃私语,狐狸们全都看不明白,他们的新王为何把千乘洞里的鲜花宝座撂在一边,却在这遍地乱石的山脚长跪?
涂山涉却想通了许多。
他能理解涂山允对自己的失望,也能理解涂山枝因何哽咽,甚至能理解在符牙眼中,那些楚人的确与蝼蚁无异。仿佛混杂世间的爱憎全都自解谜团,缓缓铺开在他眼前。
那颗心好像终于融入了他的骨血。
唯独想到太子辛时,涂山涉依旧困惑。他不懂那人为何非要在他沉睡时消失,一句也不商量地去砍下那颗本该由他处理的头颅,把自己弄成那副残破模样;他也不懂最后那几句话里,太子怎么忍心以方圆千里的生灵为筹码,要他动手。
又说什么“都会爱你”,让这风也痴缠,雨也脉脉。
他甚至不原谅!
给他一颗心又离他而去的人,以及亲手造成这一切的自己,他都不原谅。
他一直跪到天色放晴,春意又暖了几分,毫无睡意,却在不知觉间沉入梦境,仅仅这一次。他在梦中见到了狐神娘娘,这位不曾对他现身的神灵自山隙间走出,身着花瓣缀成的罗袍,像母亲注视孩子那样望着他。狐神身后还跟了个身影,使得涂山涉冰冻般僵在原地,无法后退半步,更无法倾身行礼。
是太子辛。
他不太完整,也不太明亮。好比一只蒙灰多年的风筝,边缘被蛀出虫眼,细线被狐神轻飘飘地捏在手里,却没有飞远的意思。
他仍穿着那血袍,用自己的双腿像涂山涉靠近。一句话也不说。
“天狐,你看到了什么?”狐神这样问道。
“……”涂山涉沉默须臾,道,“弟子看到死于自己手中的人。”
“这样的人成千上万。你看到的是哪一个?”狐神偏要把这话问到底。
涂山涉只觉得心火涌出,他强迫自己直视那苍白的太子辛,眼眶却已有热意。
他一字一字地说:“弟子不想杀的那一个。弟子心爱的……那一个。”
狐神娘娘叹一口气,目中含起悲欣:“看来你已经有了一颗心,也尝到了何为爱。我可以把这太子送给你。”
涂山涉低头道:“弟子不要。”
狐神问道:“为何不要?”
涂山涉终于能抬起手臂,他拱手说道:“因他不是真正的太子,不过是由我心魔生出的泡影。”
狐神的目光更为欣慰,也更为哀悯,她说:“的确。不过你所看到的泡影,也是他此时魂魄的模样。”
涂山涉蓦地抬眼。
“他失去的第二魄名为情魄,散布九州各地,化为九股金泉流淌,自地面出,似乎流向不可知处,终点却都是东海,”狐神慢慢说道,“若是你任由其流尽,这些金泉便将永世融入百川,再不可脱身。”
“而他剩下的三魂六魄被凌霜牢牢困于躯体,正在那洞中等你。”
涂山涉听得入神,却也同时松了口气——情魄,太子辛已经失去了,所以就算看到他如今的落魄,也不会再为他悲伤了吧?
他自信道:“弟子可用灵珠将这九眼泉水封存。”
狐神摇了摇头:“除非这太子亲手来取,他的魂魄无人能够带走。”
涂山涉不气馁:“那就把灵珠留在原地,弟子分出白傀守之。”
“你可知九颗灵珠要费你多少修为,布下白傀又需要多少?”
“弟子不怕。”
狐神却像是看到他方才心中所想,道:“可你所忍受的诸般痛苦,皆有此人感同身受,即便失了情魄,你在他命中也无法根除。”
涂山涉霍然立直腰杆,垂手问道:“为什么?”
狐神不在意他的无礼,眼底却隐有泪光,仿佛面对这遥遥相望的悲戚,她比涂山涉更不能忍受。她从发间摘下一枚珠钗,轻轻一点,它就飞至涂山涉眼前。
“因他并非凡人,你与他之间缘孽深重,早已不可割舍。”
不等涂山涉再问,她的身影就渐渐黯淡下去,继续说道:“此物可助你点化九颗灵珠,将其情魄收集,无人知晓那九眼泉水分布何处,需要你逐一查探。切记,若你想要将他再次渡入轮回,唯有把他的魂魄拼凑完整这一条路。”
言毕,她便与身后的泡影一同隐入山岚。
涂山涉惊醒,全身已被晨露与热汗浸透,他像个溺水许久终于上岸的人,在咳嗽间隙剧烈地呼吸。
梦中的珠钗就在手中,被他握得滚烫。
可他还有一事不懂!
凌霜一旦拔出,太子便会瞬间魂飞魄散,他也无法为太子解困,那又要如何把他带去九眼泉边,帮他拾起那一缕残魄?
把躯体也一同抱来么?
可三魂六魄仍困于那具冰冷身体中,无法驱使手脚,收回那九颗灵珠。
涂山涉心中无解,只把身子站了起来。长跪使他膝头暂无知觉,却停不住他的飞奔——至少现在他面前有了条明路,他终于想清楚他不惜一切代价所要去做的事。
他要把太子辛送入轮回!
不论前生所谓缘孽如何,这一世的亏欠憾恨又如何,他要保他下辈子有个好命,做九州最快乐、最顺遂的人。
做一个普通人。
一条长溪依旧淌在那儿,他一靠近,它就奔涌得欢快了许多。涂山涉抚摸水流,撩起几捧来洗脸,手指与额发都是湿淋淋的了,亮晶晶地蓄着日光,脚下的石与草却依旧干燥。
你还真是爱憎分明啊。涂山涉朝那小溪微笑。
随后在泉眼边席地而坐,祭出珠钗,接着便抬起双臂并起两指,意念之中心法不休,稳稳将修为注入珠钗,再由珠钗汇入金泉,将其一点一滴缠绕。
泉水听话得很,不曾反抗这种步步入侵的束缚,珠钗也确有神力,省下了涂山涉不少修为。然而这终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将金泉完全收纳,从而结成一颗灵珠,不到七日绝对不够。
第三日时,涂山允又一次来到泉边。
不像前两日那样遥遥观望,她走过来,沉默无言地坐下,竟把修为注入涂山涉手中。
刚满百岁的小狐修为稚嫩,也格外坚决,热流紧缠涂山涉的双腕。此时分心便会功亏一篑,他不可转头,更不可开口,只得把气息放得更稳些,把双手抬得更高些,好让长妹明白,他已得到支持。
第四日时,涂山枝也急急奔来,坐在涂山允身侧,像她对涂山涉那样,支援起自己的姐姐。
于是原本的七日缩减成了五日。
一颗灵珠结在土壤里,汇聚青丘千百年来的秘法,以及一个人的一缕游魄。涂山涉自尾尖拔下一撮狐毛,分出一百零八个白傀,又将灵珠埋得更深了些。他知道,再厚的乌土也无法让它如玉的颜色蒙尘。
他的铜镜、骨梳、石盘,还有涂山枝的风车,也早已从水中析出,躺在石面之上,被日光照得鲜明。
涂山涉蹲下来,把风车还给小妹,又将其余三样交至长妹手中。
涂山允眼中已有热泪,这种他刚刚拥有的东西,大多数狐狸都弄不清楚的东西,在这两个小姑娘身上却像是生来就有。
她全力压稳声线,对涂山涉说:“我与小枝已经更名,我叫解纹,她叫解珠。涂山家的确不曾善待你我兄妹三人,尤其二哥,自幼为旧王行屠戮之事,最后却还是被他算计。二哥心无留意,我无法勉强,却也无法抛下青丘不管,只希望二哥莫要忘记,此处还有我与小妹在等,我们是二哥的家人,无论姓什么,永远不会与二哥相残,也永远期盼狐王归来,保青丘安靖。”
涂山涉心中好似水火相容,激荡不已。他郑重道:“我将铭记。”
涂山枝哭得无法成声,磕磕绊绊道:“哥哥,我们,我们要留下,以后你要做,什么,要救太子……就只有你一个人啦……你要小心,要好好活着!”
涂山涉拨动风车的扇叶,让那五色转成好看的虹彩,又用法术引来花蝶,让它们停在两个妹妹的发髻与肩头,“弄得好像我是弟弟,”他捧起涂山枝的脸颊帮她拭泪,“我答应你。答应你们。”
千金一诺。
说罢起身,道别,各自珍重。
涂山涉回到戈壁中的洞穴,将第一颗灵珠的位置记成舆图。他忽然察觉到一种平静,一种从他做起杀人生意开始,就从未有过的平静。他如此明确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往哪儿走,并心无旁骛。又何必挣扎?他的确做不到爱苍生,做不到爱这庞大的涂山一族,也做不到爱那些恨他的平民。他的确有了颗心,也的确和那些长心的人类一样学会了犹豫与软弱,可妖怪的一颗心终究太小,在他想要打开时,仅仅一个人就能填满。
被他弄散的那个人,由他拼回去就好了。
照料好太子,他便再次踏上长路。残魄的灵力太微茫,需要近在眼前才能确认,他已做好一寸寸走过的准备。首先要去的便是楚地,那些城池已挂起黑色的秦旗,楚国已灭,那种收复北地正“蛮夷”之名的磅礴宏愿似乎也在这片赤土上枯萎,连图腾都消失,那只三足乌始终紧紧跟随,日日停落涂山涉肩头。
涂山涉花了十余年,确认自己走遍了每一寸,没有发现金泉流淌。
这片土地大概让太子伤心,他不愿归来。
于是涂山涉走向更远的高山,更偏僻的深潭,从此百年又百年,再未踏入楚地半步。
第九颗灵珠结成时,千山万水已走遍,在旷日持久的磨难与修行中,涂山涉已从那副孱弱落魄的模样长成了一只货真价实的大妖。接着,他便陡然发觉,自己已经做完了计划中的一切。而太子仍躺在那儿,灵珠仍分散各地,好像什么都未曾改变。
他去到忘川,符牙与他冰释前嫌,却也不懂要怎么把一个困而不出的亡魂引到这渡口;他也去到云际,想找神仙问个明白,他通过金乌认识了许多鸟类朋友,诸如鹰隼白鹤,每每骑着他们上到第八重天时,总有天雷劈下,将他们打落在地。
大妖怪可以日行千里,可以朝碧海而暮苍梧,却独独跨不过这六道之间的门槛。
涂山涉再未梦到过狐神,哪怕他在九尾神山前许愿。他只能找。他只能四处打听,再不断思量,用财宝换来想听的事。日子重复一般过得太多,他总觉得自己可能数错,他也得时刻绷一根弦,不能在外寻觅太久,反把等着自己的人忘掉。好在自最初寻找金泉开始,他就规定自己至多离开三天,就算走得再远,每次回到洞中,给太子渡灵气前,他就会往洞中空地上丢几颗石子。
财宝余出的地方,又被碎石填满。
他还点起许多烛火,让火光照着它们,就算没有珠宝做装饰,他也要这洞中保持琳琅。
一天,两天,三天;一颗,两颗,三颗。
涂山涉在这洞里藏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颗石子。他已知道太子的魂魄需要高人引渡,而这些高人似乎只存在于九重天上,不愿管他的“琐事”,更无法容忍他的僭越。
直到第十万颗的那日,有一人如若无物地穿过结界,闯入他的山洞。
那人手持法杖,无发无须,一脸的慈悲,把红底金边的奇怪布匹披作衣袍,是个陌生人。先是看到太子,后又看到了蛰伏石后准备出手的他,却不怕他,念念有词地坐下,在洞中停留了七日。
第七日,几近破晓时,那人口吐鲜血,停止了念诵。
熟悉的、阔别的气息却溢满整个山洞,涂山涉心头狂振,如有钟鸣不绝。
几百年,十万余天,似也不过一日。
那道胜过朝日的金光脱离躯壳,轻盈一掠,冲到涂山涉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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