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021章谢长安

浸过凉水的熟鸡蛋还带有一点点温度，沈度拿着鸡蛋在简云征额头上滚了一圈儿，顺着额头一路向下，又在他胸口上滚了两圈。

        小简同学躺在沙发床上，看着沈度在自己身上滚鸡蛋，表示很满意：“这个办法挺好用的，以前我姥姥就喜欢拿个鸡蛋这么在我身上骨碌来骨碌去的。”

        沈度没发表任何意见，也没有提醒他，这是给小朋友压惊的土方儿。

        客厅的灯大亮着，洗衣机也在咕噜咕噜地运转，刚才简云征掉下床的时候碰倒了床头柜上的水杯，两人的睡衣都湿了，只能换下来洗。

        沈度只买了两套睡衣，早上湿了的衣服连带着之前的睡衣都刚洗完，还没有干，他现在穿的是简云征的棉质衬衫。

        简云征的衬衫穿在沈度身上大了好几号，显得十分宽松，袖子都要折上一下才能把手露出来，宽大的下摆完全能遮盖住臀部的曲线。

        这么一折腾，天都快亮了，那枚把简云征从头到脚滚过一遍的鸡蛋，被沈度剥干净了皮，一整个都塞进了小简同学的嘴巴，说是给他的早餐。

        艰难嚼着嘴里的一整个鸡蛋，简云征坐起身来，看着沈度往自己旁边一坐，大幅度晃着两条腿，试图用脚尖去碰茶几。

        “对不起。”沈度再次道歉，“我是真忘了。”

        简云征拿起水杯灌了一口，总算把鸡蛋咽了下去，呼出了一口气，语气十分无奈：“你今晚已经跟我道歉十几次了。”

        沈度叹气：“可是如果刚才我下手再重一点，或者你摔下去的角度有什么不对，我现在已经在思考是该先给你准备后事，还是先去警察局自首了。”

        简云征却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人哪有那么脆弱？”

        “有啊。”沈度收起了笑，偏头看着简云征，伸出了一根手指，抵在了对方的侧脖颈，“人身上有很多脆弱的地方。”

        “这里，这里……”这么说着，他在简云征脖子上点了一下，然后一路下滑，每说到一处，就在那里轻轻点一下，“这儿……还有这里。”

        天儿冷，沈度的手也冰冰凉凉的，但是简云征身上却很热，感受着对方带着凉意的手指滑过自己的皮肤，简云征不知怎么心里一突，被触碰的地方似是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简云征喉结上下滑动，声音中有些不自然：“你这语气，像是以前杀过人似的。”

        “我杀过。”沈度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波动，脸上也看不出一丝情绪。

        简云征有种感觉，面前的人并没有跟自己说谎，但此时他心中升起的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想要深挖下去，哪怕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埋在下面也没关系的感觉。

        那是一种强烈的渴望。

        但紧接着，他就瞧见沈度咧嘴一笑，又恢复了平时跟人说话时自带三分笑的神态：“你也知道，我们快递公司业务很广泛的，像你这样的，我一口气能宰十个！”

        简云征：“……”

        小简同学还未对他这一转折发表任何意见，沈度哈哈笑着，已经笑出了眼泪，他擦了擦眼角，两只脚踩在沙发上，把脸埋在了腿里，一动不动了。

        看他这样的反应，简云征感觉自己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一时间竟无法从自己这十八年人生经验中找出应对此情此景的方法。

        深吸了一口气，沈度抬起了头，却没看向简云征的方向，而是望着天花板，视线不知落在何处：“我上辈子每天都很紧张，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稍有松懈就可能会出现差错，后果严重到根本承担不起。”

        “所以，都来这儿快两个月了，我还是适应不来，完全放松不了。”这么说着，沈度又长舒了一口气，“不过这样也挺好的。”

        “都已经死过一次了，是不是之前发过的誓都不作数了，那我就不用再拼命了，也不会随时都要面临生命危险了。”

        “没有人要求我做这做那了，也不用再出任务了，不用再挑什么担子了。”

        “也没有师弟师妹要带了，不用回去听老头说那些不着四六的话了。”

        “每天就是上上学，写写作业，写不出来罚个站，再做做课间操。”

        “只要这么好好活着就行了。”

        “什么都不用管了，什么都不用做了……也没有人需要我了……”

        “反正这里什么都没有。”

        “反正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他原本是笑着的，可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起来，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眼泪，双手紧攥在一起，用力到指甲发白。

        孤身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一直没心没肺地笑着，沈度也一直在劝自己，说反正都重活一回了，就这么美滋滋过小日子不是很好吗。

        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成功欺骗了自己的内心，也已经完全适应了现在的生活。

        可直到刚刚，直到意识到一个出现在耳边的呼吸声，都可以让自己有那样的条件反射，他才彻底明白，他根本融入不了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不属于他，现在的生活也不属于他，而真正属于他的那些东西早已遥不可及。

        在他停止了呼吸与心跳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一无所有了。

        沉浸在无比压抑的情绪之中，沈度过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旁边的人许久没有声音了，他转过头看向了他们小简同学。

        可就在这一刻，他那本来还强忍着的眼泪夺眶而出，声音也高了几个分贝：“我在这自言自语呢，自己都还没哭，你怎么眼眶都红上了！”

        简云征眉头轻蹙，眼眶里隐隐有泪光闪动，一副像是要哭的样子，好似比诉说着那一切的当事人还要伤心。

        “我……我不知道。”简云征眨了眨眼，这才感受到自己的双眼中早已湿润，他摸向自己的胸口，只觉得那里发紧，比刚才被踹的那一脚还疼。

        一直嘻嘻哈哈，好像没什么事儿可以将其打倒的人，忽然在他的面前展露出最为真实的难过与无助，可是他却一点儿忙都帮不上，简云征只想帮他分担伤心难过的情绪。

        面对沈度的质问，简云征没有说什么话，而是直接扑了过去，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脑勺，另一只胳膊搂住他的肩膀，把人压倒在了沙发上。

        “我就是设身处地想了想，要是换做我的话，一个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失去之前拥有的一切，过着不熟悉的生活，我一定会很难过的。”

        简云征越说越难过，抱着人的胳膊也在渐渐收紧：“我又害怕，又难过，可是不能跟别人说，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那样实在是太惨了啊！”

        沈度被他这一飞扑，刚才那浓烈的情绪已经消减许多，甚至还抽出一只手来，摸了摸简云征的后脑勺，像是在安慰一只不开心的大型犬。

        “既然都那么难过了，你就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过一点儿。”简云征在他耳边小声道，“没人知道你哭了，我会给你保密的。”

        简云征感觉自己心跳的频率也在逐步加快，各种糅杂在一块儿的情绪都堵在了胸口，声音却越发轻柔。

        “你以后有什么想说的就全都告诉我吧，我不会告诉别人，那些都是只有咱们俩知道的事儿，我会永远保守这些秘密。”

        他说：“所以，别一个人撑着了。”

        沈度一愣，本来没再流眼泪了，但是被他这么一说，泪水再次汹涌而至，好像刹不住闸了一般，唰唰唰地淌了下来。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室内却一片安静，转动的洗衣机早就停了，白炽灯冷色的光有些刺眼，沈度回抱住了简云征，无声地落着泪。

        挂在大门口的时钟滴答滴答前进，不知过了多久，无声的哭泣变成了哽咽，又演变成了嚎啕大哭，最后实在哭不出来了，只能干嚎发泄着情绪。

        是啊，这里已经没有他曾经拥有的一切了。

        那些珍贵的东西，那些痛苦的回忆，那些人，那些事儿，一切的一切都成了破碎的画面。

        但是他在这里，心脏一下下跳着，哭着，笑着，呼吸着，身边还有个说要跟他分享秘密的人。

        他什么都没有了，但却好像什么都有了。

        沈度坐了起来，眼睛还红着，身上却再也没有那种压抑的感觉。

        简云征规规矩矩坐在他旁边，像是才明白过来自己刚刚都干了什么，回想起紧紧抱着对方的那个手感，忽然就不敢去看沈度了。

        “谢长安。”

        “什么？”简云征回过神儿来，疑惑地看向平静吐出那三个字的人，一脸茫然。

        沈度又恢复了一贯的笑脸，朝着简云征眨眨眼：“你也知道，送快递是个高危职业，所以我们行走江湖都是用代号的，我的代号就是沈度。”

        “沈是我养父他对象儿的姓，他们俩原本打算收养我的，但是他对象没活到那个时候。”沈度解释道，“度这个字是我取的，因为我发誓要把迫害我，还害得我养父守寡的那群人渣全都物理超度。”

        简云征怔怔听着，不知道这个故事里有几分是真的。

        “我原本的名字叫谢长安，是亲妈取的，说是希望我一直平平安安。”沈度笑着问道，“这个名字好听吗？”

        简云征还有些呆愣愣的，只是一个劲儿点头：“好听。”

        沈度嘴角翘起愉悦的弧度，他忽然凑到了简云征跟前，神神秘秘地说：“这件事儿我只告诉你一个，你可一定要跟别人保密啊。”

        沈度的一双眼睛颜色比别人要深一些，又大又亮，显得极其有神，简云征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不知不觉热意已经爬到了耳朵尖。

        “好。”郑重其事的，简云征伸出了一根小拇指，“那拉钩。”

        “拉钩上吊。”沈度也伸出了一根小拇指，轻轻缠上了简云征的指节，又立起了那只手的大拇指。

        简云征明白这个手势的意思，也抬起大拇指，跟对方的合在了一起，两只拇指用力，一起给对方盖了个戳儿：“一百年不许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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