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秋日的天光都是温柔，就是从北面刮来的风稍微冷了点，长时间吹在脸上会犯干。

        江南区的某套大平层里，李度希难得从繁忙的研究中抽出三天的假期在家待着，于是拖了一张毛绒绒的毯子在露天阳台，又拎了几个枕头丢上去，衔枝含泥得像一只欣忭的燕子，作势就要在上面筑巢。

        昨日穿着棒球服的女孩子拍着水乳从卫生间出来，望了一眼忙忙碌碌地捣腾阳台的李度希，“你干什么呢？”

        李度希一手抓着手机，一手朝自己脸上抹着防晒，“筑巢。”

        “无聊，”女孩子努努嘴，转头又钻进了卫生间里捯饬自己的脸，“对了，你昨天发什么神经？莫名其妙跟我发消息说要分手。”

        李度希随手将防晒扔到客厅的桌上，抬脚跨入了温暖的光里，“你不懂。”

        “你下次别祸害我，我打死都不玩禁忌之恋，”女孩子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有女朋友了，暂时没有打算分手。”

        “哦，我也不喜欢，”李度希一屁股跌进松软的毛毯里，拨弄手机片刻，“林静妍，你昨天好像忘记屏蔽你妈了。”

        林静妍猛地从卫生间冲出来，拆到一半的面膜还被她拎在手里，“什么？”

        李度希望着手机屏幕，里面正挂着一张林静妍和另一个看着就软软糯糯的女孩子脸贴脸比心的照片，中央还被画上了红色的爱心，一眼望过去就觉得黏黏糊糊。

        林静妍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卧室去捞自己的手机，果不其然，刚开机就撞见了十六条未接来电的狂轰滥炸——八条来自她妈，七条来自她爸，还有一条来自她的女朋友。

        “西八，昨天和我女朋友喝酒喝多了，没把我妈屏蔽掉——说起来都怪你，如果不是你突然跑了还给我发奇奇怪怪的消息，我怎么可能会一气之下发这种照片？！”

        “你先想想怎么对付你妈才好，”李度希闲适地躺在毯子上翻了个身，休闲短袖被撩起一个边，走漏出他腰腹上漂亮的线条，“她早上还跟我打过电话。”

        林静妍慌忙抬头，透过阳台的玻璃去找李度希的脸，“你说什么了？”

        “我说我不知道，要她自己来问你。”李度希云淡风轻地划走林静善的照片。

        “烦死了，她肯定要联合我爸一起把我臭骂一顿，”林静妍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将刚打理完的脑袋又折腾成了鸡窝，“我上一个女朋友也是这样散伙的。”

        李度希想了想，隐约追溯起了一点内容，“那个留学生？”

        “嗯，”林静妍周身萦绕着低气压，闷闷不乐地说，“我当时还被打得胃出血，在医院躺了好长一段时间。”

        李度希醍醐灌顶，那好像是林静妍谈的第三个女朋友，屏蔽了家里人后隔三岔五就在圈子里面发两人卿卿我我的甜蜜照片，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两人的浓情蜜意。可惜好景不长，不知道怎么就走漏了风声，被她妈在家里逮了个正着，两人就被迫一刀两断了。

        他说：“我是记得那段时间都没看见你满天飞的温柔乡了。”

        “你说我和女孩子谈个恋爱碍着谁的事了？我妈非得逼着我和她们老死不相往来。”林静妍的手机突然响起了铃声，她刮了一眼就选择了拒接，结果对方又锲而不舍地拨了过来，她又给毫不犹豫地挂断了。

        李度希平静地说：“你妈可能没办法接受，你试着跟她做做思想工作，说不定她就想明白了。”

        “她想不明白的，封建死了。我爸也是，他和我妈一样封建，”林静妍磨了磨牙，“干脆都把我逼死好了。”

        李度希抬眼，转头去看怒火中烧的林静妍，“要不我帮你做做思想工作？”

        “不用，我那个留学生女朋友是学心理的，她都没有把我爸妈劝住，你一个整天跟科研打交道的就更不可能了，”林静妍在挂掉不知道第几通电话后，干脆将手机关机，让它成为一块废铁躺在沙发上，“李度希，你为什么能接受？”

        李度希迟疑了一下，反问：“接受你的择偶标准吗？”

        林静妍点头如捣蒜，“快告诉我为什么。”

        “我觉得这没有什么。选择与谁同度余生是你的自由，法律没有允许我去干涉你的生活、选择、爱情等，所以我不能去干涉，也不会去干涉，”李度希顿了顿，慢条斯理地继续说了下去，“你是个正常人，行为正常、语言正常、思维正常，由此可以得出你的择偶标准也正常。”

        林静妍狠狠地点头，义愤填膺地瞪着自己的手机，“对啊，我做出我的选择完全没有错误，他们凭什么干涉我的选择和生活？！”

        李度希刚想说话，结果却被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他望了一眼来电显示，翻转手机冲着正在气头上的林静妍，“你妈又跟我打电话了。”

        “你别接，直接挂了去。”林静妍凶神恶煞地回答。

        李度希犹豫了一下，觉得直接挂掉好像不太礼貌，索性就将它晾在一旁，等着对方无可奈何地自动挂断。

        林静妍撕开面膜，凭着手感朝自己脸上贴，然后大跨步走到阴阳交汇的边缘线，抓过一只枕头搁置在屁股底下，盘腿隔着玻璃与李度希对视。

        “哥，你要是女孩子，我肯定会喜欢你。”

        李度希一挑眉，“你不是不玩禁忌之恋吗？”

        林静妍摇摇头，“但人都是能为爱冲破底线的，我喜欢你，我就能为你放弃一切。”

        “我有什么好喜欢的？”李度希笑出了声，觉得非常莫名其妙。

        “你很开明，也很漂亮，有钱有颜有工作，谁不喜欢呢？”林静妍一本正经地回答着，还掰着指头在举例。

        李度希笑得前仰后翻，嘴角的两只梨涡格外引人瞩目，比正午最明亮的太阳都耀眼千百倍。

        这有什么好笑的？

        林静妍努努嘴，找不出自己言辞中的笑点，沉默了半晌后问：“你会喜欢上一个男孩子吗？”

        李度希稍微收敛了自己的笑意，顺着林静妍的话思忖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不知道，或许会，也或许不会。”

        “你谈过恋爱吗？”

        “想听实话？”

        林静妍颔首，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李度希。

        “没有，”李度希向后仰了仰脑袋，眯着眼去看一览无遗的无边苍穹，“我的所有都奉献给了科研，有时候就连晚上做梦都是在研究所，完全挤不出时间去谈恋爱。”

        林静妍忍不住打趣，“你干脆就和研究所结婚好了——不过你真的没有喜欢过别人吗？”

        “我想你……李度希。”

        “不论在哪个时空，我都认他！”

        不知为何，昨晚周覆醉酒后的言论又猝然在他脑海里乍现，清晰得好像耳语，又好像将他再度丢回了那时的光景。

        林静妍唤了一声，“哥？”

        李度希倏地反应过来，慌忙否定了她的话，“……应该是没有的。”

        林静妍盯着眼前人面孔上若隐若现近似于无的红，以为是太阳晒出来的红晕，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低头去拨弄枕头上的流苏。两只手将它们拧成一团麻花，然后又给恶狠狠地拆开，如此反复多次。

        手机在响了几次后偃旗息鼓，再也没有了动静。李度希抿了抿唇，伸手把它捞了回来，摸出一只被绒毛隐藏着的耳机，抬手不紧不慢地塞进了耳朵内，一心二用地刷着手机。

        昨天他将周覆送到附近的酒店后就随便给他开了个房间塞了进去，原本打算把人撂到床上就离开，结果不成想周覆吐了个稀里哗啦，把他几千块钱的风衣都给糟蹋了，气得他当场就想照着周覆的脸来两拳头败火。

        但他还是咬了咬牙，将风衣一把脱下，眼睛都不眨地丢进了垃圾筐里，把周覆处理好后钻进浴室里洗了个澡，除掉了满身熏人的酒味。

        没想到刚披着浴袍出来就撞见周覆将被子踢掉，自己缩在床上瑟瑟发抖。他无奈地扶了扶额，重新帮周覆把被子掖紧。可惜周覆睡不安生，不断踢被子，他只好摸出空调遥控器将室内的温度升高，防止对方第二天感冒发烧。

        最后折腾完毕，时间已经是半夜了，他累得手都不想抬，就窝在沙发上将就了一晚，早上起来后还好心地帮周覆订了一份早饭。考虑到对方吃不惯韩餐，所以就在外卖里挑挑拣拣了一家最近的金拱门。

        李度希缓缓地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还是太善良了，明明可以一走了之，却还是选择将周覆安置妥当后再离开。

        他百无聊赖地折腾自己的手机，林静妍愤愤不平地折腾屁股下的枕头，两个人各怀心思且一言不发。

        “ok，正在录了，你说吧。”

        骤然间，李度希的耳朵里传进了他自己的声音，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吓得他立即从想天想地的思绪里挣脱出，低头去找自己的手机——不知何时，他无意识地打开了相册，点进了昨晚在周覆强制要求下录的视频。

        “我，周覆！和李度希是一辈子的朋友！不论是哪个时空，我都认他！”视频里的周覆说得很大声，神态也极其认真，嚷嚷得周遭的人都不禁侧目朝他们投来探寻的目光。

        李度希禁不住发笑，眼睛向下弯了弯，像是被愉快给抓住了。

        林静妍闻声，松开了被她折腾得面目全非的流苏，“你看起来很高兴？”

        李度希眨了眨眼，“很明显吗？”

        林静妍无语了片刻，眼角眉梢都挂着“你是傻子吗”的鄙夷态度，“能不明显吗？一直戴着耳机在笑——你究竟在笑什么？”

        “有人说和我是一辈子的朋友。”李度希也不与她遮遮掩掩打太极，大大方方地告诉了她。

        “男女朋友？”林静妍一挑眉，“你刚才还不是在说没有谈恋爱吗？”

        “你脑子里难道只有男女朋友吗？”李度希咬牙切齿。

        林静妍嬉皮笑脸地点了点头，不怕被打地追问道：“男的还是女的？”

        李度希关掉手机，一字一句地说：“不告诉你。”

        “切，没意思。”林静妍冷哼了一声，抱胸看向了别处。

        与此同时，ue在韩分部的大平层里，周覆正在为了某件刻不容缓的事情推掉了手底下的一堆工作。

        他鲜少将办公室的门合上，这次却为了这件事情破了自己的规矩。陈姐中途还上来过一次，撞见门关上时还以为是风吹，结果推了推没有打开，才反应过来是周覆给上了锁。

        周覆的耳朵上挂着一副耳机，面前的台电里正摆放着视频会议的界面——他正在与总部大平层里的那位讨论事情。

        那位姓郑，名一鸣，年纪比周覆大几岁，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的眼镜，身上穿着非常正式的西装，看起来好似即将要去赶赴一场非常重要的会议。

        郑一鸣的面前推了两只手掌高的文件，倾倒下来能砸断手骨，就算是省去吃饭休息的时间来加班，至少也得在晚上下班的点处理完毕。

        郑一鸣似笑非笑地靠在老板椅上，“周覆，我听说过归化运动员，今天还是头一遭听到归化研究员。”

        “我只是觉得应该更多的引进国外的人才来填补ue的空缺，”周覆慢条斯理地解释，“ue虽然有人才，但在首席技术官上一直无人能够完全胜任。”

        郑一鸣眯了眯眼，“首席技术官……你应该知道这个位置的重要性。它是一把锋利的刀，要的所向披靡同时，也要忠心耿耿，绝对不能背刺持刀者一寸。”

        周覆斩钉截铁地说：“所以我想要归化，归化一个能为我们所用的人才。”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郑一鸣摇摇头，不看好周覆的提议，“在这方面，利益其实都不见得能大过爱国的情绪。况且ue并非科研巨头，能给出的优厚待遇不足以动摇一个有能力的顶级科学家。”

        “如果这个人被给他荣耀和光芒的人群背刺过呢？”周覆问。

        郑一鸣扯了扯嘴角，觉得非常可笑，“谁会愚蠢到放弃一个顶级研究员？”

        “会有的，”周覆抿了抿唇，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指紧紧攥起，指甲深陷进皮肉中，“总会有明珠蒙尘。”

        周覆不知道自己能否改变在这个时空里李度希的命运，但他必须得为他铺好后路，以保他能有机会重新登上巅峰。

        郑一鸣意味深长地凝视屏幕后周覆的神情，“你心里是有人选了吗？”

        周覆很诚实地点了点头，“有。”

        郑一鸣一开始就觉得周覆的提案非常突如其来，甚至丝毫找不到切入点，眼下倒是有了原因，“哪个人？”

        周覆沉吟了一声，“st的首席技术官，李度希。”

        他的声音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回响，像是面对着一座高耸入云的不周山，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砸入了对面那人的鼓膜内，将他震惊地久久难以找到反应。

        “他完全没有可能会被放弃，st能把他送上首席技术官的位置，就是百分百相信他的实力。”郑一鸣眉头紧缩，压根就不相信周覆嘴里的天方夜谭，“他是个难得的天才，你想将他收入麾下我能理解，但这绝对是个不可能事件。”

        周覆知道现在与郑一鸣谈归化李度希的事情就是个无稽之谈，但为了能给李度希一个发展的空间，他愿意被当成一个笑柄，“如果这件事在未来能发生，您会确保归化的文件能顺利出来吗？”

        周覆的精神高度紧张，呼吸都不禁放轻了许多。虽然在未来这个归化的文件能被搬上日程，但出于实行方面的考量，大概率会如赵宁所说的胎死腹中。他现在必须从郑一鸣的嘴里要出一点准信，这样才能在原时空里有谈判的余地。

        只见郑一鸣在盯着周覆的脸思索半晌，随后缓慢地开口，逐字逐句地将肺里的话吐露出来，“如果那个人是和李度希一样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我想我绝对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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