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一对情侣黏黏糊糊地走进了咖啡店，在菜单中梭巡一转后点了杯最贵的咖啡来分着喝。店员说是进口咖啡豆也货真价实是进口的玩意，因为这里并不生产咖啡豆，只能从国外购进飘洋过海的豆子。

        咖啡豆在机器中被研磨成了深棕色的粉末，细腻且香味四溢。

        周覆在昏昏沉沉中嗅到了咖啡的味道，脑子里倏地乍现出绿色美人鱼的外包装，立马板起脸，一本正经地瞪着对面玩弄手机的李度希，“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李度希斜着眼刮过周覆的脸，抽出一只手来指了指自己袋子里的东西，“你喝点牛奶醒醒酒。”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周覆执拗地追问。

        “西八，你以后别喝酒了好吧？”李度希无可奈何地扔下手机，伸手将塑料袋里提着的一盒牛奶拎出，是他不久之前与周覆在便利店相遇时，周覆手里拿着的口味。

        周覆不依不饶地望着他，“你先跟我说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是是是，谈了谈了。”李度希只顾着给周覆拧开瓶盖去醒酒，并没有在意答话里的内容。

        周覆表情瞬间阴沉，“谈多久了？”

        “好几十年了。”李度希随意说着，将打开的牛奶推给周覆，“快喝。”

        周覆一个眼神都没赏赐给那瓶被递过来的牛奶，它的香味战胜不了浓烈的咖啡味，也大不过李度希的身影，“我怎么不知道？”

        李度希捞起手机，笑着反问：“你怎么会知道？”

        周覆冷着脸说：“因为我没有见过……在未来。”

        李度希哭笑不得，他一边考虑着是否可以将这一段录下来作为黑历史发给周覆，一边语调轻快地问：“未来你都能看见？”

        周覆故弄玄虚地朝四周随意瞟了几眼，倾身朝前挪了半个身位，骤然压低了声音，“我悄悄告诉你，我是个先知，我能算到几年后的所有事情！”

        或许因为李度希觉得是假话的缘故，他没有过分地去抓重点，“为什么只有几年？先知不都是可以推算百年千年的吗？”

        周覆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干脆就选择了沉默，“……”

        李度希的嘴角陷进去两只梨涡，温和地问：“那你跟我说说我在未来是个什么样子？”

        “……”

        “先知，你怎么不说话了？”

        周覆即使被酒精麻痹了神经，也能从犄角旮旯里捡起一星半点的沉稳。他就这样注视李度希的面容，在他天旋地转的世界里，李度希的笑是被聚焦过的，是头昏脑胀中唯一的清明。

        “你过得……非常好，成为了全世界最厉害最厉害最厉害的科学家，很多人都崇拜你。”

        李度希一挑眉，“那你崇拜我吗？”

        他非常清楚醉酒后的所有话都不能当真，但还是忍不住想要逗弄周覆一番，毕竟这确实是他百无聊赖的秋夕里最有意思的事情，是在嘴里塞一把跳跳糖的欣忭。

        “嗯，”周覆应了一声，“我在想方设法把你挖到我身边来。”

        “那你成功了吗？”

        “会成功的……我会把你带回来的。”

        周覆说得正儿八经，庄严得像是在国旗下捏着拳头宣誓。他

        但李度希坐在对面要被笑岔气了，手指在拍摄软件上迟疑了许久，转头去问周覆：“你之前不还说梦见我跌下神坛吗？”

        周覆听见李度希肆意的笑，想着再过几年就再也找不到了，闷闷地说：“那是真的。”

        他这句话用的是中文，轻得像蒲公英一样能散在风中。

        李度希只看见他嘴巴动了几下，但具体的内容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

        周覆又将语言转变成了韩文，不过不再去触及上一个靠着疑难杂症堆砌出来的话题，有些事情在酒里挖出来都是弊病，“我劝你早点分手。”

        “为什么？”

        醉酒的人似乎在措辞方面都前言不搭后语，所以李度希没有在意周覆拦腰截断的话，直接顺着他的意识去理会这个新嫁接上的问题。

        周覆拎起愤懑的语调，说：“因为她没有陪你到最后，我都没有在你的身边看见过她。”

        李度希想了想，“可能是我把她藏在家里，没让你看见。”

        周覆努努嘴，忿忿不平的鼓起腮帮子，好似一只膨胀起自己身体的海胆，“……你不懂，她只是喜欢你的荣耀和脸，根本没有陪过你，都是你自己在扛着，一直都是这样。”

        李度希忍俊不禁，肩膀一抽一抽的，看着就觉得难受，“你详细点讲，我考虑考虑要不要分手。”

        “天机不可泄露，总而言之，你快点分手就行。”

        周覆的言辞就像是豪门虐恋剧里的恶毒富太太，又像是神话里不由分说地划出一条银河拆散牛郎和织女的王母娘娘，左右都不像是个手握好人牌的角色。

        李度希风轻云淡地说：“分手了我就没有女朋友了。”

        在店内等候咖啡的小情侣只拿了一根吸管，搂搂抱抱地拎着新鲜出炉的咖啡从屋内黏糊地走出，嘴里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几句拉着糖丝的甜言蜜语。

        周覆的视线一直落在两人身上，只见在几米之外的位置，女生先咬住了戳进孔洞里的吸管抿了几口，随后又抬手将咖啡递给男生。男生微微弯下腰，就着那根可能沾有口红印的吸管，直接将嘴唇印了上去。

        周覆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连忙挪开了目光。在撞上李度希笑得花枝乱颤的脸时，忽然将方才的所见所闻代入了他与他女朋友的脸，莫名其妙地就开始不爽，觉得一枝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他没有功夫去深度追寻这种情绪的源头，只是迫切地想要拽着这枝鲜花脱离苦海，“那就不要女朋友了，跟我一起去中国算了。”

        李度希笑了笑，“但我家在韩国，我总不能不要家了吧？”

        周覆斩钉截铁地说：“我可以在中国给你一个家。”

        “我说的不是房子。”

        “我说的也不是房子。”

        刹那间，瑟瑟的秋风又从四面八方跑来，刮得枝繁叶茂的树木喝醉似的摇头晃脑。不远处的街市上灯火阑珊，霓虹灯的光芒将首尔的夜照得恍若白昼。

        在未消散的风里，李度希闻见了啤酒的气息，争先恐后地钻入他的鼻腔，想要连带着他也一并醉一把。

        可惜酒精的气味在醉人这方面不如直接朝胃里灌来得汹涌。他避开周覆灼热的视线，抬手去推给周覆拧开的牛奶，“你醉得好厉害，快点醒醒酒了再说话。”

        周覆固执地盯着李度希，“你要现在跟她分手。”

        李度希磨了磨牙，“你好烦啊，快点拿着喝。”

        “我不！”

        周覆浑身上下都写着“拒绝”二字，大有李度希不松口，他就一直醉着的意思。

        李度希无奈地扶额，就算是攻破技术上的难题也未曾让他这样劳心费神过，“好好好，我跟她分手，分手好了吧？”

        周覆像个得寸进尺的泼妇一样，义正辞严地说：“你跟她发消息，说你要分手！”

        “狗崽子，你还没完了？”李度希咬牙切齿地瞪着疯疯癫癫的周覆，恨不得直接起身就走，将他一个人撂在这里吹冷风醒酒。

        周覆继续和李度希对着干，非得逼着他和他女朋友一刀两断，最好老死不相往来，“你不说我就不喝！”

        “你爱喝喝，不爱喝就不喝。”

        李度希气得牙疼，干脆不再去理会发疯的周覆，抓起手机就站起身，“刺啦”一下推开座椅，头也不回地就朝外走。

        光是看着他的背影就能望见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从脚尖径直窜上了脑袋顶，狂吸几口醇香的奶茶都遏制不住它的势头。

        店员听见响动，扭过脖子朝外面窥探了一眼，不明白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争吵。

        周覆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里，静静地凝视李度希的背影出神，风止了，李度希的身影在茫茫人海里也找不到了。

        他生硬地转过脑袋，低头注视不苟言笑的牛奶。虽然脑子还是不太清醒，但他可以感知到自己将李度希气走了。

        其实，他的本意并非是将李度希惹得脖子以上电闪雷鸣，只不过是想要让他未来所承受到的痛苦尽可能地少一点，再少一点。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周覆的脑子里陡然又浮现出周夫人气急败坏之下恶狠狠敲过来的文字——你连男的都找不到。

        似乎天下所有母亲的话都能一语成谶，不仅能翻出别人怎么找都找不到的东西，也能在看人方面火眼金睛。

        “李度希，你投胎的技术真的好臭。”周覆恹恹地缩在靠椅里，嘴里叨叨着几句不合群的中文。

        “在这个空间里的你都是快乐的，但在我原本的时间线里，你一点都不快乐，我真的只想让你就这样一直快乐下去。”

        “我想你能永远地踩在科研道路上，想你不经历任何大风大浪，想你被所有人都仰望。”

        “月亮只能挂在天上才对，怎么可以跌进泥潭呢？”

        “……李度希，我要怎样才能救下两个时空的你？”

        睁眼是即将坠落的李度希，闭眼是已经坠落的李度希，两个都让周覆殚精竭虑，希冀能在望不见的未来里杀出一条能通行的路。

        刺啦！

        是铁皮摩擦木板造成的声响。

        李度希看在手里那一杯没要钱的奶茶的份上，又折返了回来，不言不语地坐进了原来的那张椅子，隐约还能感受到未消散的余热。

        方才他没有完全听懂周覆的汉语，只零星地捕捉到并且理解了“我想你、我、你、李度希”这些个敏感的字眼。

        靠在火炉旁的人都能或多或少地感受到它的炽热，无一例外。他错愕地瞪着周覆的看了半晌，然后从脖子往上就开始一点点变红，脸颊两侧烫得像在沙漠里顶着天光飞了一圈。

        周覆没料到李度希还能再出现，惊讶地望着他，“李度希？”

        仅仅是他的声音就让李度希的心脏扭成了一团，生根发芽出一大堆不欣忭的情绪，像是内疚、慌张和不解。

        李度希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指捏了捏奶茶，将它的外壳朝内压进去了一寸，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你怎么又回来了？”周覆眨了眨眼睛。

        李度希轻轻地叹了口气，“我要是不管你，你绝对能惹出事来。”

        “哦，谢谢你没不管我，”周覆顿了顿，恍然间又想起了还没回他的消息，“……我是不是忘记回你消息了？”

        “嗯，”李度希咬着吸管，微微点了点头，“你让我等了好久好久。”

        “对不起啊，我当时回去了……我不能害你。”

        “害我什么了？”

        周覆的话毫无厘头，钻入李度希的耳朵里，导致他听得云里雾里。

        一阵风凛冽而过，吹乱了周覆额前的一撮头发。空气略微泛凉，他将手往袖子里面揣了揣，摇着头，意味深长地说：“你不懂，你不是先知，不知道先知的痛苦。”

        李度希敷衍地颔首，拿着自己的手机在屏幕上划拉，“行行行，我不懂先知的痛苦。”

        “那我现在跟你说好吗？”周覆笑了。

        “好。”李度希同意。

        周覆见状，伸手在自己衣兜和裤兜里摸索手机，可是东翻西找了半天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神情慌张地说：“我手机呢？有人把我手机给偷了！”

        李度希刮了一眼桌面，指了指被摆在牛奶旁边的手机，好心地提醒道：“桌上不就是吗？”

        醉酒中的周覆斩钉截铁地反驳，“那明明是巧克力好吧！”

        你什么时候买过巧克力了？

        “……”李度希觉得跟醉鬼交流真的好考验耐力，“我就在你面前，你直接说好了。”

        “我怕你会忘。”

        “我不会的，你放心。”

        “不行，”周覆固执己见，“我要找东西记录下才可以。”

        李度希已经叹了不知道多少口气，觉得已经将今年的气都给叹完了。他退出聊天软件的界面，点开了自带的拍摄软件，选择录像功能，“我给你录像好吧？”

        周覆想了想，如果不能用kakao回消息，相片做记录也不是行不通，“那也可以。”

        “ok，正在录了，你说吧。”李度希摁了一下最下方正中央的圆形按钮，其中一串数字立马开始了滚动。

        “我，周覆！和李度希是一辈子的朋友！不论是在哪个时空，我都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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