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度希，你快拿着啊！”在李度希身边站着的一个穿棒球服的女孩子，她左手捧着一杯绿色美人鱼，右手勾着塑料袋的提手，转身用手推了推李度希的胳膊。

        李度希如梦初醒，僵硬地扭动脖子去看女孩子的脸，低低地应了一下，“谢谢。”

        周覆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私语，与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小情侣别无二致。女孩亲密地搂上李度希的胳膊，笑着将后者朝外面推搡。

        他的目光落在两人挽着的肢体上，莫名觉得有些烦躁，像手里灌入的半罐酒在五脏六腑里烧灼，将腹腔里的脏器烫得一发不可收拾。

        李度希觑着眼去看像块景观石一样竖立在人流中央的周覆，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直刺向他胳膊的视线，无端开始头皮发麻。

        在被女孩拉着顺人流而行时，他的目光擦过周覆的手指，撞上那一罐开了环的啤酒。他不知道周覆喝了多少，但大抵不会是一口都没咽。

        川流不息的街道上全是人，在将两人送到面对面后，又心狠手辣地把他们相互分离。周覆的脚像是在原地生了根，逼着他学着一棵树的姿态去目送李度希远去。

        起初他还能在人群中准确跟踪到李度希的背影，结果对方越来越远，隔断两人的阻碍越来越多，他即使眯起眼睛四处梭巡也再也找不到那个人了。

        又有一对搂搂抱抱的小情侣站在了李度希和那个女孩子曾经踩过的地方，向摊位老板购买一盒新鲜的团子。

        老板用着一车的团子赚得盆满钵满。不断有亲密无间的男男女女在他的摊位前买东西，一盒两盒三盒……他卖完了摊在明面上的又去底下捞新的来补上，不足片刻便又是新一轮的抢购潮。

        周覆望着那些看起来只是比白汤圆要色彩丰富的团子，忽然想要尝试一下它的味道，于是也提脚上前去买了一盒。

        老板笑呵呵地问：“您要哪一盒？”

        周覆不知道哪一种颜色的最好吃，所以拼命去想李度希选择的那一盒，在一览无遗的车上端量了半晌，靠着记忆挑了最相似的一盒。

        他指着距离自己最远的那一盒，“就那盒吧。”

        老板揪住一只塑料袋来替他装好，他扫码后将付款的界面展示给老板看。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周覆顺利地用一笔钱换来了一盒未知的团子。

        他拎着团子随波逐流，跟着大满街的人朝前涌，是一滴血融进一片海的形单影只。

        走着走着就不知道将自己丢在了哪里，但还在首尔的境内是毋庸置疑的。周覆环顾了一圈四周的光景，一家不知名的咖啡店开在了角落，他想着过去坐坐，于是抬腿朝那里走。

        玩手机的店员眼尖地发现了他，立马丢开手机，重新收拾好了笑容，“欢迎光临。”

        周覆手里本来就拎着啤酒，只是想找个地方歇息一下，但眼下似乎正在被强制购买一款商品，否则就没有理由在它的屋檐下活动。

        他只好走过去看琳琅满目的菜单，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

        “有什么能推荐的吗？”

        “我们这里的咖啡还不错，”店员轻车熟路地抬手指了指菜单上标价昂贵的几个名字，“都是选用进口的咖啡豆，纯手工制作。”

        周覆想起李度希身边的女孩手里捏着的绿色美人鱼，直接略过了店员推荐的那几款天价的咖啡，随意在上面指了一杯奶茶，付款之后就拿着机器开出来的小票，找了个大门外的露天位置坐下。

        零零散散的人从店门口经过，周覆将身上的所有食物都摊开摆在桌面，这个中秋仅有四枚月饼、一罐啤酒、一盒团子、一杯等待兑换的奶茶来陪他挨过漫漫长夜。

        他单手拆开那盒团子，手指不断在上面悬过，嘴里念念有词地嘟囔着口诀，“小公鸡我点到谁我就选谁——行，那就你了。”

        命运让他指到了中央的那只最醒目的玫红。它在盒子里仅此一只，鹤立鸡群地被簇拥着摆在众星拱月的位置。

        就在周覆伸手要去将它拽起来时，柜台后的工作人员捧着制作好的奶茶喊着他的号码，“35号客人！”

        周覆悬空的手陡然一凝，抬头去看柜台的方向，被他随意挑下的一杯正站在长长的白色木板上对他翘首以盼。

        他呼出一口气，拎着小票起身去接它，再次出来时，手里的小票摇身一变成了能咽下肚子的食物。

        周覆捞出手机，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去拍整张桌子。他不懂得构图，也弄不明白花里胡哨的滤镜，所以拍出来的每一张都非常朴实无华，甚至还有一两张晃出了残影。

        他挑挑拣拣了几张发给了千里之外的家庭群，果不其然，收到了和官宣恋情的小表姐一样的最高待遇。

        这时候，周覆的身边多了一个人，站在边上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手机。从对侧打过来的光将对方的影子拉得老长，直接将他笼罩在一团阴影里，就如同苍穹之上的薄云短暂地藏住明亮的圆月。

        周覆本能地抬头去找对方的脸，结果还未等将视线从对方的衣角向上挪，就一眼定在了对方拎着塑料袋的左手上——素圈的戒指禁锢在他的无名指，显得他指骨分明的同时，也修长纤细。

        “李度希？”他错愕地念出对方的名字，在人造的光下，李度希的出现并不太真实。

        李度希径直将手里的袋子朝桌上一放，硬生生地挤进了周覆丢得乱七八糟的零食圈内，随后，拉开周覆对面的一张铁质的靠椅，撩起风衣长长的下摆，一屁股坐了进去。

        他的视线在周覆摆出的东西上转了一圈，平静地问：“你怎么一个人？”

        周覆将事情的经过浓缩后和盘托出，寥寥几字就概括了他的今天，“我们公司今天搞团建，租了个场地在那里蹦迪，我觉得没意思就出来逛逛。”

        李度希应了一声，“哦。”

        场面冷了十几秒，周覆忍不住找点话题热热场子，于是将面前的那盒团子朝前推了推，“你吃吗？”

        说完之后他才恍然想起来李度希一早就买过一盒，他下意识将目光滑向李度希提来的袋子，里面压根就找不到团子的踪影，或许是已经被他和那个女孩一起瓜分了。

        周覆不由自主地想到腻腻歪歪的小情侣，他们总喜欢点单份的食物，然后你一口我一口地吃掉。

        他一直觉得这样不卫生，吃进去的都是对方的唾沫星子，但周夫人坚称这种为情调，刚步入爱情的男男女女都偏爱这种调调。

        周覆当时不能理解，现在也无法理解，却凭空生出一丝不愉快的情绪。

        “嗯。”李度希垂眼凝视周覆推过来的盒子，抬手避开那只鹤立鸡群的玫红，挑了角落里的一只小绿，接着，用牙齿咬了一半在嘴里。

        周覆盯着剩下的那一半，深绿的外皮里走漏出白色的内馅，他辨认不出那是个什么东西，但肯定和元宵当日的汤圆不是同一种类型。

        他想了想，开口询问：“好吃吗？”

        “可以，是软糯的，”李度希将嘴里的咽下，“你没有吃过吗？”

        周覆摇了摇头，抬手也捻一只和李度希手里那只一模一样的，“没有，只是看见很多人在买，所以我也买了一盒来尝尝味道。”

        李度希眨了眨眼，疑惑地开口问：“你不知道今天是秋夕吗？秋夕就会吃松饼。”

        周覆轻轻地咬了一口尝鲜，送进嘴里的感觉就像是吃一块黏糊糊的年糕，“我只过中秋，都是吃月饼。”

        李度希恍然大悟，两国之间的称呼不一样，风俗习惯也并不一样。

        周覆直接将松饼一口气塞进嘴里，嚼了几口，品出像珍珠一样的白色未知物是黄豆粉。

        为促进两国文化的友好交流，他把四枚月饼全部推到了李度希面前，慷慨大气地说：“这个就是我们的月饼，你随便拿一个去尝尝。”

        李度希的选择不多，除了草莓味就是咸蛋黄味，但他还是犹豫地盯着摊在眼前的两种，“哪个好吃点？”

        “我个人喜欢吃咸蛋黄，就那个棕色包装的，”周覆伸手指了指，“但别人跟我说草莓的其实也可以。”

        “那我能拿一个咸蛋黄的吗？”

        “随便拿，那个草莓的你也拿去试试。”

        李度希摇了摇头，只是捻起了咸蛋黄味道的在手里，指腹隔着塑料捏了捏厚实的月饼，并不像松饼那样软软糯糯。

        “刺啦”一声，他两手撕开外包装，抓着塑料外壳将藏在里面的月饼挤出，抬起后朝嘴边送，牙齿轻轻咬下一口试了试，结果没能吃出咸蛋黄的味道。

        周覆牙疼地指导像是个幼儿园孩子的李度希，“多咬点，你那太秀气了，至少需要再咬一半。”

        李度希抿了抿唇，壮士断腕似的一口气将月饼拦腰截断，果真如周覆所言，深藏在中央的咸蛋黄在嘴里爆开气息。

        他用牙齿多咬了几下，磨成了细碎的小块，“有点像咸蛋黄酥。”

        “都是面粉和咸蛋黄做的，自然是像，”周覆笑了笑，抬手去捞独一无二的草莓味，“我来试试草莓的。”

        李度希咽下了口腔里的咸蛋黄，碎末填满了四壁，于是抬手挡住嘴用舌头在里面扫了一圈。他望着周覆的右手抓起粉红色的那枚，撕开后掰成了两瓣，接着，其中一半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周覆将塞在包装袋里的那一份递给李度希，和颜悦色地说：“你也尝尝。”

        “谢谢。”李度希慌忙伸手去接。

        周覆盯着手里的一半，里面夹着固态的草莓果酱，随后，便一鼓作气地全部抛进了嘴里，“还行，没我想象中的那么不能接受。”

        李度希凝视周覆一鼓一鼓的脸，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那一份，也学着周覆的模样全都塞了进去，将口腔撑得像个充满气的皮球。

        他一边用牙齿去咬合，一边评价道：“没有咸蛋黄的好吃。”

        周覆像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的人，又像是遇到伯乐的千里马，肉眼可见的兴奋爬上了他的脸，“是吧？我也觉得咸蛋黄味最好吃！”

        李度希开口刚想说话，结果最后一丁点的细末不小心跌进了他的气管里，逼得他不得不捂着嘴咳出声，“咳咳咳——”

        “你喝点水，”周覆本能地拿起开过封的啤酒，结果反应过来后立刻换成了奶茶，飞快用吸管戳开花里胡哨的包装口后推进了李度希的手里，“喏喏喏，快喝几口。”

        李度希难受得弯腰趴在自己腿上，抬手去空中胡乱地捞了一把。周覆只好站起身，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将手里的奶茶塞进他的手里。

        从这个角度望下去，周覆的视线可以直接通过浅色的衣领看见李度希白皙的胸膛，在灯光的照射下隐约泛着光，数条青筋醒目地藏在皮下，像是羊脂玉中不小心掺进的细碎纹路。

        这样的绝美光景暴露在眼前，周覆的喉结情不自禁地滚动了一下，攥在手掌心里的细腻肌肤顿时升起了火，灼烧他手心的同时也传来清晰的脉搏跳动感，像是干柴烈火里噼里啪啦的炸裂声音。

        缱绻旖旎的氛围将他淹没在臆想的温柔乡里，一阵冷冷的秋风刮过，吓得他一激灵，连忙松开了李度希滚烫的手腕。

        李度希捧着奶茶就大口大口地吸进口腔，不幸地错过了周覆眼里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周覆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对自己上不得台面的心思骂天骂地。他想去抓点东西攥在手中，于是捞起来了还剩半瓶的啤酒，指腹绕着易拉罐的瓶口摩擦了一圈，余光忍不住瞥向了缓过气的李度希。

        或许是呛过的缘故，他的脸泛起了微红，像是酒精微醺过的色调，又像是汁液丰富的圆润水蜜桃。

        操，这都是些什么缺德心思！

        周覆被自己的想象力吓了一跳，立马开始唾弃起自己的嫖/客行为。在李度希将目光重新挪回他的眼睛时，迅速抬起啤酒朝自己嘴里灌了几口，企图淹死自己不正经的龌龊思绪。

        可是酒精从古至今都不能被拿来灭火，反而只会将火势愈演愈烈，最后徒劳地注视它烧死一切。

        李度希凝视周覆手里的啤酒，沉吟一声，提醒道：“喝酒不好，会得病。”

        周覆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啤酒不算酒，在我们那里，喝啤酒都要被赶去坐小孩桌。”

        “酒鬼。”

        “那是真男人。”

        李度希不吭声，抱着手里的奶茶又抿了几口，吸起了沉在最底下的黑色珍珠。牙齿将丝滑的珍珠咬得四分五裂，最后配合着甜味四溢的奶茶吞入了腹腔。

        不知道是不是韩国的啤酒比中国的烈，周覆一瓶喝得滴酒不剩，脑子里禁不住开始有些迷糊。他抓过手里的易拉罐找酒精浓度，结果从头至尾地端量了好几遍都没能如愿以偿。

        几分钟之后，周覆突然开口唤他的名字，“李度希，李度希。”

        “嗯？”李度希拨弄自己的手机，查看工作群里的消息。

        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群里面开始像在点鞭炮一样噼里啪啦地炸出了众多消息，无一例外都是在谈论秋夕当天的活动。

        他光是看着文字就觉得充实且甜腻，像糕点房里新鲜出炉的奶油蛋糕，手指浅浅地勾一抹放进嘴里都觉得幸福。

        “唔，你怎么有两个了？嘶，怎么又只有一个了？”周覆突然开始犯起了晕乎，眼里的人和光都出现了重影，他眨了眨眼想要看清楚，结果把自己折腾得更加天旋地转，“是不是地震了？走走走，我们快点跑。”

        说完，他便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抬手就要去抓李度希的手臂，结果没等他摸到对方的衣袖就重新跌了回去，疼得他呲牙咧嘴地扭曲着脸。

        李度希叹了一口气，哭笑不得地问：“你以前都是坐小孩桌的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周覆斩钉截铁地反驳，“我以前都是把人喝趴下的那个！”

        李度希低头去看手机，考虑是否需要在消息满天飞的群里露个脸，于是对周覆不清晰的言辞敷衍地像是在哄孩子，“啊行行行，你最厉害了！”

        “嘿嘿，我也觉得，”周覆自豪地咧开嘴笑了笑，斜斜地靠在椅背上直勾勾地凝视李度希的脸，“李度希。”

        “昂？”

        “你好好看。”

        “你说什么？”李度希抬头，灯光照在他的眼里像是一簇星星。

        “我说，”周覆拔高了声音，“你好好看！像个姑娘。”

        李度希气急败坏，他知道周覆被酒精麻痹了神经说话不经过脑子，但还是抑制不住地冒火，“西八，你才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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