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牙行

晾干墨迹，蒋明溪笑眯眯地将契书折了几折，贴身放好，道：“今儿天色已经晚了，明日一早我们去府衙备案如何？”

        士农工商，在大景朝商人虽然仍排在末位，但地位却并非前朝可比。

        高祖开国时，就得晋商资助大量军费，这才能保证在前线冲锋陷阵的将士们粮草充足。

        立国后，商人的地位便水涨船高。再加上要扶持民生，一条条关于商业的法案被推动立法，对商业活动有着全面细致的规定。

        就比如眼下蒋明溪所提出的备案，凡是双方或三方立下的契约，只要经过当地衙门备案，就具有法律效力。

        若是有一方违约，其他人就可以持立下的契约到衙门打官司，通常一打一个准。

        她连备案都知道，彻底打消了蒋坤心头的最后一丝侥幸，不情不愿地点头应下。

        活了大半辈子，这几日竟是被自己女儿牵着鼻子走，着实是憋屈至极。

        但，又的确没有更好的法子。

        蒋明溪所提出的每一个条件，都是那么恰到好处的踩在他的红线上，有足够的利益迫着他不得不答应。

        看着蒋明溪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汪氏才收回目光，狐疑道：“当家的，我这是越看越不对劲呢？我小时候在村子里听老人说什么狐妖附身，瞧着真像。”

        蒋坤脸上的肥肉一颤，厉声喝道：“胡说！溪儿刚死了娘，心智大变实属正常。这种话你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罢了，若是被外人听到，定要指你一个容不下嫡女的罪名。”

        见他动怒，汪氏吓得脸色发白，连连摆手分辨：“妾身知错，只是随口猜测而已，老爷千万别当真。”

        蒋坤沉声道：“这种事，你在心里想想都不行！”

        他抚着椅背暗自思忖，其实不用汪氏说，他心底早有疑虑。但天上掉下个金娃娃，难道要拒之门外？

        不管蒋明溪是遭遇打击心智大变，还是深藏不露，甚至是狐仙附身，他也认了！

        翌日清晨，京兆府府衙还笼罩在浅浅的蓝色晨光中，蒋明溪和蒋坤二人就来到了府衙司户参军处。

        京城百姓众多事务繁杂，此时天色尚早，却已排起了长队。

        蒋明溪饶有兴致的观察着排队的人群，只见形形色色穿着不一，共同点是大多眉头舒展。看来，大景朝的天下治理的不错，百姓称得上安居乐业。

        一个多时辰后，方才办完备案手续。

        蒋明溪将盖着京兆府大红印章的契约看了又看，唇角忍不住飞扬。这意味着她在大景朝成功立足，怎么能不高兴？

        就连蒋坤的嘴脸，看起来也没那么讨人厌了。

        “父亲，晚上我来问你拿银子。”蒋明溪笑容灿烂。

        她笑得越开心，蒋坤便越心塞。但她又关系着自己的钱途，不能不多问几句，“你一个姑娘家，要去哪里？”

        “我去西市的牙行里买几个人。”

        要创立属于自己的事业，没有合用的人手怎么行。早在前几天她去买笔墨的时候就把京里的行情打听了一遍，西市比之东市更贴近平民，牛马行牙行典当行等等行当交易繁盛。

        蒋明溪从人人平等的现代而来，对买卖人口这种事有着天然的抵触。

        但既然来了，不如去适应规则。

        蒋坤听了，在心里暗骂一声小丫头心眼多，也就由得她去了。

        西市的人流熙熙攘攘，空气里的味道也不好闻。

        牛马等牲畜的体味、屎尿味，道路旁来不及处理的垃圾和污水，和着人们身上的汗味，实在不是什么美妙的体验。

        这糟糕的味道！

        蒋明溪捂着鼻子也掩不住空气里丝丝缕缕的臭味，干脆也就放弃挣扎。

        久居兰室不闻其香，久居鲍市不闻其臭。

        古人诚不欺我。

        到了牙行，味道方才淡去许多。

        见一个妙龄少女孤身前来，看门的不仅多瞄了她几眼，指了指案几上的备案册子，“你在这里画个圈。”

        蒋明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分明有两本册子。仔细看了几眼，一本写着买，一本写着卖。

        而门房指给她看的，却是写着“卖”字的那本。

        ？？

        蒋明溪瞥了他一眼，径直在“买”那本上登记了自己的姓名和购买意向。

        门房的眼睛越睁越大，直到蒋明溪落下最后一笔，才一个激灵站得笔直，手忙脚乱地给她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他没有别的见识，但看门日久，对来来往往的人见了不少。

        这姑娘一身缟素，头上还别着小白花，一看就是刚死了亲人。所以，他才当她来卖身。至于是活不下去还是卖身葬父，他不关心。

        单论这长相，想必就很快就能有买主。

        但她竟然是来买人，还识文断字。虽然这字好像写的不怎么样，但在这京里，会写字的姑娘哪个不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虽然大小姐自己亲自来买人是件怪事，但大人物的世界他不懂，还是敬着些好。

        蒋明溪哪里知道这个门房心里跟过山车一样走了几个来回，她只知道毛笔软塌塌的实在是用不来，还不如她用枯枝烧的炭笔。

        不是毛笔的错，是她不配。

        她都多少年没有用笔写过字了，都是电脑键盘的好嘛！就算是读书的时候，用的也是出墨顺畅的中性笔，那叫一个丝滑。

        不过，幸好大景朝的文字介于简体字和繁体字之间，她基本都能懂能写。偶尔遇到不认识的，连猜带蒙也差不离，这才能书写无碍。

        还是得再学一边识字，再做个硬笔出来。

        毛笔确实是瑰宝，她也很羡慕行云流水的好字，但这都需要长久的功夫。

        不如放弃。

        天下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她何必在自己不擅长的赛道，跟自己过不去。

        牙行里业务众多，大体分为两类：买卖和租赁，类别又分为人口和房屋。

        蒋明溪顶着一干人看着她的怪异目光，在里面转了一圈，挑中几个官婢。

        所谓官婢，便是因为犯事被官府抄家发卖的人，从获罪的官员一家老小、到被判的商贾，以及他们的奴仆。

        官婢的好处在于，除了犯事的主家，大多奴仆都有一技傍身，不需要花时间进行培训再就业。

        放在现代，那都是经验值点满的熟练工。

        蒋明溪带着几个人出来，让牙行的人跟随她去蒋家拿银子。刚出了西市，迎面来了一个皮肤微黑、剑眉星目的阳光少年。

        一见她，便满脸惊喜的迎上来，道：“明溪，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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