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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出宫


正午,艳阳驱散春寒,一时暖意融融。一少女在花阴中做着香甜美梦。光影在她身上明明灭灭,鸟停于枝上啼啭,风轻柔拂过,吹动薄衫碎发。

        “我的佛祖哟!”冯贵妃在院中见自己女儿这般模样险些失态,一面拿来一件宽大的外衣把她的堕鬓碎发、及通红的双颊捂得严丝合缝,一面絮絮叨叨,“缘缘,平日姐姐不说你,可你这都要出嫁了,举止还这样轻浮。睡在这里像什么样子?侍候你的宫人都笑你,曲江那几个和你一般大的也笑你,你羞不羞……”

        对上佑缘半睁未启又带这些茫然的眼神,曲江忙不迭地摇头。

        直到把佑缘絮叨醒了,冯贵妃才想起正事:“你三姐姐叫你去看夫婿。你订亲晚,没见过驸马,你三姐姐心疼你,求你爹爹让你去她府上赏花,又帮你把齐家的那位公子请来了。叫你们远远的见一面。”

        其实佑缘觉得见不见驸马不打紧,比起知道驸马是扁的还是圆的,她更想知道自己四个月内要建完的公主府会不会塌

        冯贵妃语罢把叫人她架到梳妆台前倒腾,又生生把她等困了。

        佑缘幼时随官家出宫祭祖被观礼的士人背后议论“丰腴”,冯贵妃求官家下令禁议公主,却被御史台以“此番禁人之言,乃苛政之令,有损圣德,蒙蔽圣听”为由阻挡。自此之后回回出宫冯贵妃都极其担心旧事重演,恨不得让她每根头发丝都无可指摘。

        在自己头发被梳到第七遍时,佑缘弱弱开口:“姐姐,要不差不多得了?”

        “缘儿,”冯贵妃苦口婆心地劝道,“仪容不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你要仪容不端的出去,一出宫全京城的人都能看见,全京城的人都能戳你脊梁骨,你以后没脸见亲友的……”

        生无可恋的佑缘及她一戳即碎的脊梁骨:……

        宫人打开七八个衣笼挑了又挑,在满屋绮罗中如燕穿梭,这才挑出一身让冯贵妃满意的行头,淡雅清幽又不至于显得随意失礼。

        几个眼清目明的宫人一齐帮她挽发,发是一小撮一小撮盘上去的,没有一丝凌乱,她的头饰那更是一寸不敢歪,耳环一分不肯不对称。

        这还没完,妆还没上呢。

        妆匣的每一层尽数拉开,除去太异常的太妖冶的太艳俗的,千辛万苦才凑齐一套上妆要用的什物。

        尽管佑缘觉得没人能看出她用的什么胭脂。

        这姑娘平素喜穿颜色鲜妍的衣裳,妆容钗环都跟着娇俏些。如今被冯贵妃这一装扮,乍一拉到镜前,还以为自己姐姐要送自己出家。

        护国寺的姑子才穿这么寡素,她明明十七都没到!

        冯贵妃一路送到宫门,临到宫门又殷切嘱咐:“缘缘,你瞧平日姐姐没有不依你的是吧,你就听姐姐这一回,步步谨慎处处留心,一处不慎都会被人抓把柄的知道吗?那这辈子都绕不开这道劫数了……!”

        佑缘眼角抽搐地应下了,心说她上车被帘子挡,下车被帷帽掩,入府被屏风遮,出府被宫人隔,除了个身影别人还能看见什么?

        马车辘辘而行,穿过繁华的闹市。

        一帘之外,是吆喝声、打梆声、哭闹声……混杂着,好似翻开的绣线夹子,耳不暇接,不过其中尽是她领略不倒的事物罢了。

        一股鸟兽的腥臭味钻入鼻中,佑缘心生好奇,掀帘望去。原是一辆并行板车上发出的,闹市街距过宽,故清道时没顾上一旁的商贩。

        板车上摞着层层木笼,一只笼中装着一对雏鹰。雌的那只想是刚被驯化还不适应,竟将前半只脑袋挤在两竖栏之间,嘴乖乖搭在横栏上,浑圆的双眼因入神愈发清明,掺杂着些天真的渴望。让人不忍苛责,甚至生出喜爱怜惜之心。

        忽而,雄鹰举起一只爪欲把雌鹰从栏上打落,雌鹰吃痛,转头回瞪,又啄了雄鹰一记。两鹰缠斗的难舍难分。

        佑缘一时兴起,朝鹰笼吹了一声口哨,雄鹰立即停下缠斗,迅速向她飞去,却狠狠撞在木栏上,还被雌鹰趁机踹了一脚。

        她逗鹰逗的极欢,正欲换几个花样折腾这对雏鹰,一旁的曲江轻轻唤她,让她回过神来。

        佑缘后知后觉地发现马车停下了,强掩心中雀跃,佯作忧虑道:“可是前头出了事故?”

        车外侍卫恭敬应答:“学子集聚,故堵了路。”

        侍卫答的隐晦,佑缘旋即猜出此言深意,见怪不怪道:“哪位相公又惹了他们?”

        “张相!”不过十岁左右的白驹眼睛骤然明亮,急急抢答,“一定是张相!坊间宫中没有不骂他的!”

        一时四下俱静,曲江一把捂住她的嘴:“小孩子瞎说什么?朝廷大官也是可以议论的?”说完连忙吩咐外面:“快些绕道吧,莫叫公主被冲撞到了。”

        佑缘不想难得的遂愿就这样消弭:“不可。”

        遇上曲江诧异的眼神,她忙低头垂目,又生怕曲江看不出来,有意无意地绞着手帕,演出好一副小女儿的娇羞怯懦之态。

        “绕道就要绕到酒肆乐坊了,”曲江掀帘,侧耳听见另一街道上的动静,会意道,“鱼龙混杂的,也不好污了公主的眼,且再等等罢。”

        只是几人皆久居深闺,料想不到本朝儒生的体魄如此之强悍,直至宫门快落锁,街道仍旧未略疏通些。

        只好驱车转向,朝宫门方向驶去。

        临行前,佑缘轻拽曲江衣摆,顶着湿漉漉的眼睛附耳问她能否代自己买下那对雏鹰。

        曲江一口回绝,但见佑缘大有不买不回宫的架势,无奈地提裙跳车。

        下车后,甫一看清那对鹰的模样,在江南水乡长大的曲江便认出那是渔民为捕鱼驯化的鱼鹰,逃回车上哭告道:“祖宗你可绕过我罢,奴婢要买只鱼鹰回去,误伤了贵人喜爱的鱼儿,奴婢纵使有十个九族也要诛完的。”语罢不敢看佑缘神情,惊惧之下软了膝盖就要给佑缘跪下,佑缘忙扶起她,命人速速回宫。

        听着车轮辘辘滚响,佑缘忽又心中生出一丝希望来,兴许等她出宫嫁人之后,她还能把这对雏鹰寻回来。届时她把它们放在公主府内偷偷养起来便是了。

        这一丝希望,细微地燃起了一点她对婚姻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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