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抵堂中。

        林诲依然在与林逝水对峙。他们似乎都陷入了回忆的流沙中，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过话了。

        那两双闪耀着的眼睛，是在述说着什么呢？它们也许跨越了时空，在几百年前的山崖下相对视。

        几百年前的山洞中，林逝水和林诲的眼睛也分别停留在对方身上过，只是表达出来的意味，和几百年后不同。

        他已经回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开始逐渐原谅林逝水了。

        回想起来，林诲也觉得神奇，之前看着林逝水时，明明是那么深恶痛绝，恨不得她死去，为什么又会变成如今的样子？她的夙愿已变成林诲他们不断追寻的目标。

        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变化的呢？

        时间真是一种残酷的东西，总是让人去忘记一些不想忘记的重要之事。对于几百年前，山崖之下的事，他忘了很多东西。不过还好，他没有忘记最重要的事——林诲他们三人在山崖下将林逝水的夙愿定位为最终目标时说的话。

        依稀间，他回想起母亲死时，看向林逝水的温柔面容。

        依稀间，他回想起了，在山洞中，林逝水的各种举止，以及她每次被“暗算”后的笑容。

        依稀间，她回想起林逝水又一次为伤病在身的他们三人去寻找食物时的背影。那时她是如何忍受住那么大的疼痛的？明明还是一个小鬼。

        依稀间，他回想起，在得知林逝水中毒之事的前因后果后，自己的心情。一切是在那个时候改变的吗？那时他觉得自己对林逝水的讽刺都转到自己身上。他居然完全没有现她那漏洞百出的演技所隐藏的伤。

        依稀间，他回想起了，在山崖下，她最后一次离开山洞时的神色。她本是打算为林诲他们寻找食物的，可林诲他们怎么等，也不见她回来。直到林魄天找到山洞时，林逝水也没有回来。那个时候他们还庆幸于林逝水失踪，甚至在想她终于得到报应了。可林魄天带他们找到林逝水的时候，他们心中无法再生出一丝庆幸。她被找到的地方也太不同寻常了——是在巨蟒的肚子里。林诲永远记得那个时候。蟒蛇的肚子上有一块不自然的肿胀的地方。待林魄天刨开蟒蛇肚子时，他们见到了奄奄一息的林逝水。她爬到树上，准备摘下果子时，被蟒蛇活吞了……

        太多太多……

        还有太多太多类似的事。

        也许就是在这种事的累计下，林逝水和林诲他们的关系慢慢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所以多年来，林诲一直无法忘记在山崖下出现那些话语。他与林诲、林语舞曾因“怀念”而重返山崖下，然后一同向天吐出一生最大的愿望。

        许久，林逝水开口道：“阿影到底在哪儿？我知道你没有杀他。”

        林诲轻轻一笑，道：“是啊！我没有杀他。”他也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不让属下去杀了笛影，明明只要一句话，就完全可以办到。

        理由只有一个：林诲是林逝水的哥哥。

        林诲道：“我把他关在地牢里了，即便你会恨我也无所谓。我不会更改这个决定。若不是笛影，你不会多次卷入麻烦，险些死去。我不能让笛影再害你了。笛影之前说过很有野心的话，那意味着他今后将介入更危险、麻烦的事中，而你不应该……”

        一句话未完，林诲又道：“他是叛族者，这样的罪人，也不能被宽恕。”

        林逝水道：“他的罪就由我来承受吧！我愿意按照族规受罚，无论是被逐出林氏山庄，还是被废除修为后丢入火海，都无所谓。”

        林诲摇着头道：“你的这种想法就是我想杀了笛影的原因。你太过善良了，其实没必要为他这种人受罪——受一些本不必牵涉其中的罪。”

        “你很了解我，那么也一定知道我一旦做出决定，会怎么做吧！”林逝水道。在这件事上，她绝不会后退。绝对要救出笛影！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林诲转过身，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无奈的表情。他的确了解林逝水，很清楚林逝水接下来会做什么，所以才感到无奈。他叹了一口气道：“我如果不放他，你……哎……”

        “我也该赎罪了。”林诲道。他曾经犯了很大的罪，很多次差点杀了林逝水，所以现在必须要去赎罪。这么多年，他一直抱着赎罪的想法去追逐她的夙愿，愧疚感却一直都在。

        “我会放了他的，而且也不会再抽取他的鲜血了。”林诲道。

        林逝水舒了一口气，说道：“谢谢。”

        很见外的一个词！林诲听起来，心中觉得非常苦涩。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之间有着这么大的距离了？还是说，两人从一开始，就有着这么大的距离横亘着？

        林诲道：“我能看出来，现在的笛影修为非常高，不比你我差，甚至不比渊森舒这种级别的人差，只要他的身体恢复，整个天下可任他去闯，但有一件事，我希望你明白。你们曾是姐弟，永远只能是姐弟！”

        林逝水一怔。林诲的话语有什么含义，她完全能明白。在这个问题上，她没有一丝“任性”的空间。

        林诲道：“我知道你救他，并非完全因为这层特殊的关系，——你见到任何需要帮助的人都不会视而不见——但笛影不一定会这么想。我们眼中的禁忌，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就像林魄天一样。他们也许更加接近自由，也许或多或少地挣脱了认知所构成枷锁，可——”

        林诲还未说完，林逝水突然插话，她说：“那我就离开他，再也不去见他。”

        “你要记住这句话，永远不要忘了它。”林诲道。

        “……”

        半个月之后。

        林诲来到地牢。

        地牢中，入目尽是阴暗潮湿的地方。在富丽堂皇的林氏山庄中，很难想象会存在这么一个地方。地面之上，与地面之下，完全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宛如某个看似和平的时代一样，表面上尽是和平美好，实际上有着无数阴暗之地。宛如某些看似美丽的人一样，外表光鲜亮丽，内心却肮脏到极点。

        林家有很多不能见光的东西都藏在这个地牢之中。

        林诲轻车熟路地走入地牢，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了。他作为林家的核心成员，自然需要经常来到这个不见光的地方处理密事。

        没有人跟随，连林家长老们也不知道他到了这里。他的手中拿着一把钥匙——是用来打开某一扇门的钥匙。

        一路走来，他听到了许多凄厉的叫喊声，有求饶的，也有求救的……路上有一些黑漆漆的牢笼中，经常伸出手，宛如地狱中伸出来的魔爪，恐怖极了。

        林诲没有搭理他们，径直来到笛影所在的牢笼前。

        笛影第一时间现林诲到来。

        在这黑暗的空间中，两人的视线再次对碰。

        笛影四肢都被铁链捆着。铁链连接着地底，特殊的能量从地底顺着铁链流入笛影的体内，就是这股能量让他无法运转功传。

        笛影的伤已经完全恢复了，只要没有铁链地束缚，就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逃离林家。

        他看了林诲一会儿，开口道：“这里就是林家的‘真实’吧！或许也是世界的‘真实’。表面光鲜，内里丑陋。大到整个世界，小到一个人，一只虫，也许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逃离这个理论。林家打着正义的名号讨伐异族，守护大6。对于大6人来说，你们是英雄，可谁会想到还有这么一个丑陋的地方被藏在林氏山庄呢？”

        林诲无心与笛影议论这种事，淡淡点了点头，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你离开林氏山庄吧！最好祈祷一下我们不会再见面，不然我绝不会再放过你。”

        林诲掏出钥匙，将牢笼的正门打开，然后将解开铁链的钥匙，丢到笛影的面前。

        笛影的嘴角突然上挑，低头看着钥匙好一阵，随即没有犹豫地捡起了钥匙，看起来非常从容。“她走了吗？”

        林诲一惊，疑惑地看了笛影一眼。“很遗憾！她早已离开了林氏山庄，只不过我并没有阻拦，让你失望了吗？先告诉你好了，我并不知道她会去哪里，天广地宽，你不用妄想再见到她。”

        “是吗？果然是这样。”笛影一脸平静地说道。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你……”林诲更加疑惑了。笛影过于平静地反应让他拿捏不准笛影的心理。

        “你似乎误会了，我并不会去找她。”笛影道。“我们也是时候该分开了，也许即便永别也无所谓！”

        很久之前，笛影现了自己有一种特别的能力，那就是将情感与行动分开，所以他能理智的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我早就知道你不会杀了我，而且还会放了我。她的离开也是合情合理的事，以她的性格来考虑的话。”笛影道。“在进入林氏山庄之前，我就想到了会被抓住的可能性，也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预料到她会离开。有什么奇怪的吗？以她的性格来考虑，一切不都是顺理成章的吗？”

        “哦？那我倒是很好奇，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一般人在处于你此时所立的位置时，一定会选择去不顾一切地寻找逝水的。”林诲道。“难道你一开始就是在利用她？”

        “这和你要杀我的理由也许有着相似的地方。我今后势必会走上更加阴暗的路，若是让她现，她会做什么，你一定很清楚。我只不过仔细地考虑了这件事一下。”笛影道。“离开既然是她的选择，那么我尊重她的选择。我很早之前就决定了某件事，也许她想要离开是注定的……”

        “原来如此。”林诲道。“你们之前还真是可笑啊！冥冥之中，有着某种必然穿插于你们之前，也许今日之事，早就注定了。”

        “谁知道呢……”笛影道。他解开了所有的铁链，又活动了一下身躯。他的力量完全恢复了，限制他自由的事物也完全消失了。

        冥冥之中是否有着某种注定呢？

        多年前，林逝水若是不从林魄天手中救下笛影，那么他们就不是姐弟，也许现在所面对的世界会完全不一样。有些东西，在她和他的第一次见面时，上天就已经有所暗示了。

        笛影悄悄离开了林氏山庄，和来时一样，没有任何人现。他就像是没有来过林氏山庄一样，几乎没有在林氏山庄留下足迹。

        他变成了孤身一人，和他一起进入林氏山庄的人已经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也许这辈子永远不能见面了。他回到了一开始的状态——他一开始就是孤身一身。到最后又回到了这种状态吗？真是可笑啊……笛影暗想。

        不过，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前进的脚步绝不会停下来。很早之前，他就决定了一件事，今后必将为她之愿而活，即便无法见面也无所谓，只要能实现对方的愿望，就足够了。

        他会朝着这个世界的顶峰前进，也许这样的话，她无论身处何方就都可以在第一时间找到他。

        “这样……真的好吗？”笛影道。明明心里想着这样就好，理智也告诉他，这是最好的结果，然而这个疑问为什么要蹦出嘴巴呢？

        “果然……”笛影突然感觉到身体失去了力量。“果然还是骗不了自己呀……”其实他现在在想着去寻找……好想好想，去寻找……”

        这片大6，另一个地方。

        某一座矮山下。

        一个女子蜷缩成一团，靠在冰冷的石块上，低声抽泣。她呢喃道：“不想走，不想走……”

        这永别，她不想认同，所以才没有在离开前，向笛影道别，宛若想要留下某种希望似的，明明知道不能见面了。

        人生总是充满无奈。

        在遭遇无奈时，人们会悲伤，会流泪。但残酷的世界不会有丝毫改变，依旧按照某种无情的法则运转。

        只是无奈过后，人们还是得接着“前进”。即便经历天大的伤痛，也得继续生活下去。

        林逝水等到泪水流尽后，也慢慢朝着未知的远方前进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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