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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傍晚的光变得温柔,茶已经换了第三盏。

  接下来的故事仓促而又凄凉,云游的假道士,被愚昧的村民下药迷倒在村长家的几个少年,沉塘的少女,心碎的老父亲。那一天是他们三个都不愿意回忆起的一天。

  久旱的碧水村,只单一个碧水湖根本养不活一个村庄里的田稻,病急乱投医的村民,听信了一个假道士的话,用一个生命来祭奠河神,便能引来甘霖,那道士给出的生辰八字单单指向了苏遮,陈火昱没看到自己的小姑娘被一群壮汉押到碧水湖,没看到自己的小姑娘措手不及的慌张和害怕,没看到自己的小姑娘哭着喊“阿昱”,没看到自己的小姑娘被装进石头和笼子里的绝望。只有一个同样混在村民家的侍卫发现事情的可疑,打了暗号,奔袭而来的护卫解救了被困的玉叶金柯。

  那时候陈火昱趴在地上,手上是一道道的咬痕,他实在困得很,只有手上的那一点点血迹,告诉他不能睡。然后宛若丧家之犬一样爬着向前,他渴求老天再缓一缓,让他的小玫瑰得以有喘息的机会。在被搀扶到湖边的时候,那群可笑愚昧的村夫,既没有笑,也没假惺惺的流泪,所有麻木不仁的脸上只留下渴望,对生活的渴望,期待明天就有一场大雨来袭。疯了一样的陈火昱拎着村长的衣服,“她人呢?我问你,小苏遮呢?”

  可笑的是,药力还没过去,他用尽全力只不过是让衣领多起了几个褶皱,被侍卫捞起来的尸体已经变得肿胀,随后赶来的好友,踏着虚软的步伐,看着发疯的陈火昱红着眼指向这些村民,对侍卫长吼着:“杀人要偿命,你把他们杀了,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那也是徵宬和陈火昱第一次见到小苏遮的父亲,即便被捆着——也是那样的美,那样出尘的气质,难怪能生出这样的女儿,一身的书生气,哪怕现在被捆的狼狈不堪,也颇有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的感觉,一脸憔悴,脸上还有几道泪痕。很难有男人可以有这样的殊色,在这种情况下,徵宬和傅清许看到他的时候还是愣了几下。随后立即清醒,大喊:“子笠冷静!你给我冷静。”

  陈火昱瘫在地上一遍一遍的抚摸着苏遮的脸,“小苏遮,你别怕。”泪水模糊了眼睛,一滴一滴的落在了小苏遮沉默肿胀也失去了美感的脸上,“你一定会怪我,我怎么这么没用,连你都没保护好。”这话让旁边的苏遮父亲一下愣住,一张脸呈现出灰白色的颓废,直击这位已经四十多岁的男人内心。

  陈火昱挽住她的手,那么冰凉,再也没有一股青草和奶香的混合,只有一股死气和恶心的恶臭,可他的唇直接吻上了少女的手“苏遮,我会让你进我陈家的大门——以少夫人的名义,百年后我与你合葬一起,你也会有陈家的子侄上香,没人敢在欺侮与你,再也没人敢。”

  傅清许和徵宬看着他几乎发痴的样子,一把扯开他,“子笠你冷静,我们要赶紧回去,出事了。”

  陈火昱满脸泪痕,只是双眼无神,依旧一脸痴迷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小姑娘:“哦,那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要在这里陪着小苏遮。”

  徵宬面上出现了不忍之色,又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刚刚传来消息,陈大人在赴任路上被人暗害,现尸体已送回陈府,——需要你回去主持大局。”

  一阵风吹过,似乎是山野间窃窃私语,桑树叶怜悯的摆了摆手,陈火昱像是没有反映过来,“你说什么?”

  声音像是诧异,不敢置信,那些日日夜夜里和自己斗智斗勇的老父亲,虽然看起来陈腐不善于言辞,但撑起了整个家,这次赴任,三年后回来就可以再进一步的父亲,——倒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

  傅清许推开搀扶他的侍卫,一把搂住陈火昱他的肩膀,眼睛几乎算是恶狠狠的盯着他,“你在这里发什么疯,家里还需要你这个嫡长子,你母亲只有你一个儿子,你现在不撑起这个大局,指望谁?阿宬还是我。你给我冷静一点,清醒一点!”

  陈火昱又笑又哭,他看向地下躺着的小苏遮,——她那么安详,没有一丝怨恨。又看向身边村民的眼睛,就像是野兽一样——纯朴而又恶劣,侍卫们沉默的低下头,徵宬和傅清许眼里都泛着眼花。

  他又哭又笑,他看向远处的桑树,桑树沙沙作响,从来没改变过自己的模样,他看向近处的碧水湖,湖水清澈而又明净,宛若神女的眼廓,满含泪水,他看向远方的天空,那几朵云像极了被父亲锁在家里自己偷懒看向外面天空的云朵。

  从此以后再无陈火昱了,只剩下陈家的嫡长子——陈子笠。

  机灵的侍卫拿开了被堵住嘴的苏遮父亲嘴里的抹布,解开了不知泛有什么味道的绳索。——苏幕哀恸的看着地上躺着的小苏遮,向陈子笠做了个缉,“死乎,君子息焉,小人休焉。令父和......小女可以休息得以安宁,可活着的人不能停息,当........温恭朝夕,执事有恪,孝.......子不匮,永锡尔类。陈小友当......珍重自身,回去主持大局。”满含泪水,几次停顿,几乎说不下去了。然后趴着看向自己年幼的女儿,单单痛苦的闭上眼睛就几乎令人心碎,滚烫的泪水落在了小姑娘的手边,只是逝者已逝,又怎么会像以前一样擦拭父亲的眼泪,奶声奶气的说,“阿爹不哭了,娘亲去远方很快就回来了。”

  陈子笠终于慢慢恢复平静,擦拭了满脸的泪水,粗糙的棉服刮得他脸上生疼,已然泛起红晕,可他恍然未知,沉声道:“我们兵分两路,一路侍卫保护阿宬,我们三个直接赶回去,另一路接苏遮和父亲回去。”然后撩起衣袍,“岳父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恶狠狠的直接触地,头上顿时肿起一大块包。这小子也好生刁滑,根本没给苏父拒绝的机会,直接带着一部分的侍卫赶向京城。

  徵宬下垂了眼睛,光芒贪恋他的侧脸,一寸一寸的下滑过他光滑的下颌,“后来回京,他没日没夜的主持起大局,你也知道这些细碎的规矩最折磨人,我们从宫中给他拨了多少个人手,清许几乎就住在他家了,子笠也生生瘦了一大圈。后来,小苏遮被运回京后,子笠硬顶着自己母亲和家族人的反对,以少夫人之礼下葬。你知道的好的姻亲会带来多少助力,其实子笠也知道,他办陈大人葬礼的时候也能看到许多人情冷暖,但最后还是硬拗着母亲,娶了一个山野村夫的女儿.....的尸体。”徵宬抬头看了看屋顶的横梁,无奈的闭上眼睛,“至今未婚。”

  何安隅托住自己的下巴,脑子里闪过许多的疑问,“小苏遮的父亲呢?”

  徵宬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也来京了,当了一个私塾夫子,他说自己有个小别院,拒绝了子笠的帮助。”

  “那道士呢?”

  徵宬皱了皱眉,“这也奇了,据村民所说,小苏遮被沉塘的时候,那道士哭着笑着看了一眼苏遮的父亲,也跳下去了。”

  “自杀了?!”何安隅惊道,看着对面的人点了点头,不由觉得从内心生出一股凄凉和诡异的冷气,身上鸡皮疙瘩一粒一粒的冒了出来。

  徵宬收了收外泄的情绪,抬头问何安隅,“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你觉得子笠应该怎么办?”

  何安隅摸了摸已经凉的茶盏,“我才九岁,不懂这些。”

  徵宬抿着嘴,死盯着她,何安隅不安的耸了耸肩,“先帝生平身子好吗?”

  徵宬歪了歪脑袋,“父皇其实身子一直不怎么康健,但太医悉心照料倒也还好。只是.....”说着眼睛黯淡下来,“只是母后她难产后,父皇忧思过虑,几乎日夜不睡处理政务,也不怎么进食,偶尔累了,只靠着喝酒或开安神药得以休憩,一开口就是‘我亏欠她良多’,其实我记得当年母后根本不在意,每日除了处理宫务,就是学篆刻玉佩,甚至不怎么亲近父皇。”

  何安隅捋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先帝毕竟也四五十多岁了,遇到‘情’字倒也没挺过去,子笠不过二十岁,遇到这样悲痛的事情,要是还能活蹦乱跳,娶妻生子这心也略是大了一些。再过个几年,若是还不愿意娶妻生子,就给他过继一个侄子,也让不至于膝下空空。”

  徵宬沉默的看着何安隅,然后突然开口道:“我就知道,看得下去《我和太监不得不说的二三事》的人,一定对这些事情颇有见解。”

  外面的天色彻底暗下来,羁鸟早已回归自己的林子,没有一丝声响。只有“嘎吱”一声,大夏最尊贵的人被推出宫门,因夜色沉寂,想必在外等候的奴婢和太监们也都没有注意到这件颇为尴尬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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