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个破破烂烂的村庄大门口，一声夜莺的啼叫显得格外凄厉，村庄暗沉沉的，马的嘶叫却引来最靠近门口的那家灯亮起。那时候他们几个半点大的少年都怕得要死，心里都冒出以前皇宫里那些小太监偷看的什么民间诡异传说，但是面上都不显，非要撑出一股“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气势。荒芜的门口一阵风吹过来，只有两个红灯笼极为不情愿的动了一下，原本喜庆的颜色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出现了几分难以言说的诡异。这时，突然出现一个披着外套的老汉手里还提着一盏小油灯，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几位小少侠，来老朽这里有何贵干？”说话间，几个壮汉也循着灯跑过来，这几个年轻人长得相貌端庄，黑黝黝的皮肤也有了细碎的细纹，只有一双眼睛装着年轻人的活力和热血，原本心中的诡异不安终于随着这几个壮汉和老人的出现被打破了。

　　徵宬顿了顿，一盏茶端起来，不安的磨了磨杯身，沉吟了大半晌，我看着他的样子以为他是不太想说了，于是打了一个哈欠，“不想说就不说了，我正好困了。”对面的光打到他的脸上，晃得人眼睛疼，他顺手关了窗户，然后摆了摆手，“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这些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两三年了。”

　　他苦笑了一下，像是翻开了泛黄的旧页，只是尘封太久的书，除了呛人的灰尘还有书虫啃得坑坑洼洼的页面，大半本已经消失殆尽了，剩下的半本书也是只持书人心中的一个小小的念想。

　　这个村子叫碧水村，坐落在碧水湖的南面，那几年其实天下也算太平，只是碧水村这个地方老是不下雨，庄稼养的不怎么好，家家户户的日子也过得挺艰难的。陈火昱这小子考虑事情确实细致，临走前把银子都绞碎了，身上的碎银很是够他们闯一闯，于是在这几个人的软磨硬泡再加一些碎银的攻势之下求得借宿一晚。

　　我看着棋盘里的白子围住泰半的黑子，心里大概猜到了接下来的剧情，才子佳人，风花雪月。心里觉得俗套的很，眉目间便流出了那么一点的不耐。

　　他看我的表情，只是笑，“小丫头，有点耐心行不行？”

　　我努了努嘴，示意他继续说。

　　第二天本来要继续赶路，只是他们三个大腿被磨得生疼，几个人都走不了路，只好在加了一些银子，求得在村子里再待几天。

　　这村子里有一户外从搬来的人家，是个鳏夫，其实原先不是，只是妻子在生产的时候难产了，只生下来一个女儿，于是独自拉扯一个女儿，含辛茹苦的养大了。后来不知怎么的多少媒婆上门，磨破了嘴皮子也不愿意娶别人，只是独自拉扯孩子长大。村里的人都不爱搭理他们，认为他们晦气，只是这家的女儿长得实在是秀丽，有不少青年男子献殷勤，但这个姑娘从小被父亲拉扯大，村里的人又有些势力，所以脾气便泼辣了一些，那些献殷勤的青年也被吓去泰半。

　　徵宬说着说着，倒叹了口气，“京城里漂亮的姑娘少吗?当然不少，我们当时只当火昱这小子发了痴，大不了把人带回京城去。不过两个人，他家还是养得起的。”别说是徵宬，或许当时连陈火昱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原先只以为是一朵漂亮独特的玫瑰，却让生命和时光日夜打磨成为心中一粒鲜艳欲滴的朱砂痣，愈久弥新，日日夜夜碾磨在心中，辗转反侧之后，成为了此生的不可替代。

　　那一天应当是月老精心安排好的，春风吹的刚好，柳絮飘得满村都是，一阵风吹过，满村都是纷纷扬扬的细雪，鸡犬相闻，小孩子在村里嬉闹不停，到处都是风铃般的笑声。少女只简单的挽起了头发，嫩绿的裙摆被灰扑扑的围裙挡住，一只手提着从碧水湖挖出来的野菜，一只手撩起了村长家灰不溜秋的门帘，俏生生的喊道：“黄姨，我爹让我给你们家送一点野菜！”

　　一抬头就看到三个少年坐在一旁像是在学堂一样排排坐，盯着门口的那只狗，原本“凶神恶煞”一下变得温顺，一边摇尾巴，一边对着小姑娘哈气，小姑娘丝毫没有想要收敛笑意，“扑哧”的一声，让原本尴尬的局面更加尴尬，“丢丢，去外面。”沾满泥的鞋被小狗蹭了蹭，像是嫌弃这双鞋上沾染的泥一样，小狗忙不迭的往外跑，少女看了看屋里的地，随手指了一下，“你，过来一下。”被指到的陈火昱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懵懵的走过来，小姑娘扬起笑意，“阿哥，麻烦帮我送到厨房去，喏，就在那里。”然后摆了摆手撩起帘子便就走了。春风一吹，少女身上弥漫着碧水湖的几点春意在这间屋子里扩散。

　　几个旅客的心情也被春意安抚住了，原本的焦躁不安随着一阵风都消失了，一连好几天都在这村子里的炊烟之中，感受到书上所说的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女孩子叫苏遮，晚上陈火昱一翻身对着还没睡着的好友，碎碎念道：“这小姑娘好厉害，既能割稻子，也能插秧，还会捉鱼。”没一会看到他们睡眼惺忪的准备睡过去，又拽了拽身边人的衣领，“你们有没有听我在说，苏遮的手虽然有许多茧子但是细细长长的，可以灵巧的做竹篮，还可以用草折蟋蟀，那蟋蟀活灵活现的。”

　　傅源被他烦的受不了，只是挑了挑桃花眼，一股暧昧在眼角晕开，“那小苏遮的手白不白，摸起来软不软？”

　　陈火昱哪舍得别人这么编排自己的小姑娘，枕头狠狠的打在傅源那张招蜂引蝶的脸上，毫不手软。

　　徵宬在中间难免被殃及祸鱼到，于是一把拉住陈火昱，“子笠，歇歇吧，明早你们不是要去摘桑果嘛。我们这几晚上都没有睡个好觉了，天天都在听你说小苏遮小苏遮，真的困了。”

　　陈火昱这才气哼哼的转身，半响才说了一句，“她不一样，傅清许你嘴巴可干净一点。”

　　徵宬哑然失笑，旁边的傅源早就睡着，正在梦里和周公下棋。耳边除了平稳的呼吸声，只听得蛙声一片。

　　月光情冷又温柔怎么会舍得打扰这难得一见的轻松呢？

　　一大早的鸡鸣声响彻了整个村庄，打破了世界的宁静，陈火昱一把摇起床最外面的傅源，“清许，你看看我今天帅吗？”

　　傅源整个人还没彻底醒，只披着头发，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特地捣鼓半天的傻子，一根发带束起了头发，衣服虽然还是成衣店的旧款式。但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凑近闻能闻出皂荚的香味。于是半打了个呵欠，“还不错，比我还差一点。”

　　陈火昱喜滋滋的转了个圈，坐在床边托着腮看着窗户外，傅源顿时被肉麻的不得了，只用被子盖住了起鸡皮疙瘩的地方，看着一旁熟睡的徵宬，轻声问道：“你喜欢她什么，京城里什么漂亮的姑娘没有。”

　　陈火昱挠了挠头，只像个傻子一样的笑了笑，“我也不清楚，只是和她说话就很开心，我和她说小时候在家里学父亲在案牍上写字，把墨汁全部染在文书上引来一顿好打，她捂着嘴笑说，‘少年有大志，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陪着她摸鱼，我笑着她半天没捉到也不恼，只是把湖水全部泼我脸上，一只竹篮盖住我的手说，‘你瞧，现在捉住了一只大鱼’。”

　　傅源摸了摸鼻子下方的青碴，“还是一只胖头鱼。”

　　陈火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随即又看了看徐徐升起的太阳，已经有小孩子跑出来呼喊自己的小伙伴们了，也顾不上和傅源算账便直接跑了出去。

　　徵宬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他跑出去的背影，声音半含酸的说，“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养了这么多年的大胖头鱼终于算是丢了。”

　　那只凶神恶煞的狗终于算是和他们混熟了，一溜烟的跑过来“汪汪”的叫他们起床，他们俩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开始异口同声的说，“从此丢丢就叫陈火昱了。”然后毫无顾忌的狂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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