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抚陵道

京郊的皇家狩猎场上，皇室贵族与达官贵人们齐聚于此，发出一阵阵的高呼声。

        身披银甲的男子力挽手中重弓，手背上青筋暴起，当然也将那弦拉得极满。

        于是利箭破风而出，像是迎日而去，最后却将那逃窜的梅花鹿狠狠贯穿，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可怜的梅花鹿在地上抽搐着颤动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闻小将军好魄力啊！”

        “简直就是当世神箭手！百发百中！”

        “百步穿杨怕是也不及此啊！”

        官员们见那一箭准确地射出，于是便以银甲将军为中心，纷纷地围上来。又不知是谁带头鼓起掌来，奉承着这位权利场上的新贵。

        不过这位新贵小将军，却没给他们一个眼神。毕竟他此时心中不悦极了，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闻星阑今日其实是为了谢青双而来，但是计划却落了空。

        他颇费了一番工夫，才从人群中抽身离去。他望向上首，只见原本属于太后娘娘的位置上，仅余一片空空荡荡。

        闻星阑转而又将目光投放到群臣之中，寻找了很久很久，也没能找到上次在长定台阻拦他的那个男人。

        此次秋猎，司天台只来了个老头子和一些年轻弟子们。

        他眼中的老头子便是太史令孙溥鸿。孙太史此时似乎想到了些什么，还捋着下巴上稀疏的胡子，对着小将军貌似和蔼地笑了笑。

        闻小将军原本还压着心里的火，此时见这“慈祥”的一笑，着实没能克制住咬牙切齿的动作，思来想去后，又气又觉得荒唐。

        竟然让他们俩跑了。

        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而此时朱红宫门悄然打开，一辆低调的马车从宫中缓缓驶出，开往与皇家狩猎场完全相反的方向。

        谢青双正懒洋洋地倚在管缙怀中，像只慵懒的小狐狸，困得接连眯了好几次眼。

        “困了的话，就先睡一会儿吧。”管缙感受着怀中女子柔软的躯体，却僵直了身子，不敢乱动。

        他们俩说来也好笑，彼此之间亲吻是常有的事，称得上家常便饭，但身体上的接触，却是鲜有。

        “要是现在睡着了，晚上就很难入眠了。”谢青双夜晚时常失眠，难以入睡，总是需要在房中点上些安神香。

        似乎只有被那香料的气味彻底包裹时，她才能真正的安心。

        谢青双揉了揉眼睛，才从管缙的怀中直起身来。她口中干涩，声音也有些哑：“还是不睡了，要不我与你说说这抚陵靖道吧。”

        管缙听着她沙哑的声音，将小桌上搁着的一盏庐山云雾，稳稳当当地递到谢青双手边，让她润了润干燥的嘴唇。而后就听着她讲故事般，将有关抚陵靖道的信息娓娓道来。

        抚陵靖道原本是并没有被划在玉京域中的。

        这块地方原先属于玉京边的惠州地界，只是这里与玉京毗邻相接，处于交界之地。

        抚陵靖道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在这般浑然天成的逼仄地势之下，自然是向内封闭，山匪横行。

        管理地方的官员实在无法管束这群猖狂的山匪，山匪从而愈发嚣张。直到后来朝廷不断派出一批又一批的官员剿匪，这才消停了许久。

        前朝年间，有地方巡察使向上进言管理此地，而后先帝下旨，这才将这块万人嫌的抚陵靖道划到玉京域内。

        如今的抚陵靖道，虽属玉京，但比起玉京城中心这般的繁华国都，抚陵靖道只能算得上是穷乡僻壤。

        穷山饿恶水出刁民的名声在外，于是有些闲钱的富贵人家早已搬走，如今剩下的只是些老弱妇孺。

        管缙掀开马车侧的帘子一角，只见树叶渐黄，人烟渐少，窗外的风景越来越荒凉。

        “今年的水患之事，原本只是往年抚陵靖道秋季时常有的。毕竟邢河河道蜿蜒蛇行，而地势低洼,同样导致了水流不畅。那儿的百姓千百年来已经自成了一套抗洪的法子。”谢青双的手背拂过杯沿留下的水渍。

        她又浅啜了一口庐山云雾，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喟叹，而后瞧见管缙求知以及探寻的眼神，便继续道：“只是今年那儿降雨不断，高高垒起的河堤也拦不住那庞大的积洪。但奇怪的是，抚陵靖道的周边一带，却是风平浪静。”

        谢青双摇摇头，鬓间步摇上坠着的流苏便撞在了那红色暖玉簪子上，发出了“叮当”的一声脆响。

        “至于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

        管缙许是见她神情低落，便伸手捏了捏她的腕骨，低声安慰道：“其他的，有我同你一起去揭秘。”

        “新知——我只是乘着这马车有些晕。”谢青双无奈地牵起唇角一笑，唤着对方的字，一边想着自己哪会这么容易就灰心丧气了呢。

        也只有在管缙的眼中，她不会那样强硬，竟是个脆弱的人了。

        谢青双正这样想着，耳中却忽的传来了马儿的嘶鸣声。刹那之间，伴随着这道响声，马车一震，上下左右地剧烈摆动着。

        她此时并不设防备，身体便随着那股力道，不可控制地向右方倾斜而去。

        情急之下，她紧闭上双眼，一瞬间无奈地想着：“今天怕是一定要挨这一下了。”

        就看她的脑袋硬还是这板子坚硬了。

        但谢青双的头部却没有受到木板生硬的撞击，她只感受到了一片柔软。

        是管缙。

        他将手掌牢牢地垫在了她的头部与硬板之间。他因此吃了痛，却没发出任何闷哼声，只是这般默默地护住了谢青双。

        剧烈的动荡之后，马车在路中央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授离？”谢青双还有些晕乎，但并没有打开马车门向外看去，只是对着负责驾驶马车的侍卫，大声地问道。

        车外的侍卫并未慌乱，只是规矩地答道：“主上，属下立刻下去查看。”

        谢青双听到这样的回答，安心了许多。她随即托起了管缙半藏在身后的手，给他递去一个带了些问询意味的眼神。

        在谢青双的注视下，管缙才乖乖将半握成拳的手摊开，露出手心的伤痕。

        几道小口子不规则地分布在白皙的掌心上，一时间看着有些骇人。

        这马车并不是宫中马车，又是几日赶制而成，制作自然不及宫中匠人制作精良。尤其那马车壁上，还挂着些微小的木刺，未能刨光滑。

        管缙为了护她，手心死死地抵着这车壁，随着甩出的力道，从这车壁上重重蹭过，被木刺剌出了好几道细细的口子。

        “是不是我不问，你就不打算说了？”谢青双取出怀中的帕子，绕着他的手掌草草地围了几圈，“等我回来再仔细处理。”

        待她将要转身离开时，管缙却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痛。”

        终于会说自己痛了。

        管缙抿着唇，似乎并不想让谢青双离开。他眼角泛了红，平时清冷的眉眼被软化了许多。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因为刚才突生的变故，微微垂落了几丝在耳侧。

        谢青双看到他这般可怜见的模样，又将踏出的半只脚伸了回来。

        她打开马车内的暗格，从中取了新的干净帕子，用水壶内干净的清水浸湿后再拧得半干。

        帕子与伤口接触，一时间那雪白的帕子上，一抹暗红色的血迹晕染开来。而管缙的手，似乎也因为倏尔接触到冰凉的帕子，瑟缩了一下。

        但谢青双紧紧地把住了他的手，没有让他挪动。她附在管缙耳边温和地说着：“再忍一下，很快就不痛了。”

        管缙听着她这般如哄小孩子一样地哄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眼神。

        而这眼神一移，他又见谢青双为了方便微微掀起衣袖，露出的一截莹白皓腕。

        那染着粉色蔻甲的纤长手指，捏着帕子小小的一角，细致地替他拭去伤口上溢出的鲜血，然后再涂抹上暗格中携带的伤药。

        白色的干净布帛一圈圈缠绕着管缙的手掌。

        “她在为我包扎。”管缙出神地想着。

        “太紧了吗？”直到听到谢青双这样问道时，管缙才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

        谢青双将伤药放回原处，看向乖巧坐着的管缙。

        “青双……”

        “是有什么事情吗？”谢青双的目光认真，“新知，想说便说，不要瞒着我。”

        但是管缙面上变换了一番纠结的神色后，还是摇了摇头：“没事，你去看看吧。”

        谢青双其实是半信半疑的。管缙对她是撒不了谎的，她明显能看见他眼中的勉强。

        像是在挽留什么，又像是在阻止什么。

        但她最后还是决定不再耽搁时间。

        “刚才，多谢你。”

        留下这样的一句感谢后，她干脆利落地掀开马车帘子，探身而出，站在马车的边缘处，径直跳了下去。

        她身手敏捷，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远远的，只见一白衣男子横躺在道路中央。白衣上破了多处，透出斑斑的血迹来，看着像是暗器所伤。

        那名叫授离的侍卫单膝跪地，正在仔细查看着。

        授离见谢青双走近，连忙禀报道：“主上，方才这个男人突然出现在半路上。主上选的马是匹上好的快马，属下停止不及，这才用力扯了缰绳。是属下无能，主上可有受伤？”

        “并未受伤，回去记得好好和你师傅学学御马之术。”谢青双倒并未苛责他。

        听完这话，授离悬起的一颗心这才松懈了半分，舒了一口气。

        谢青双将眼神投向地上背对着自己的白衣男子，吩咐道：“把他翻过来吧。”

        授离心中正巧打着将功补过的算盘，忙不迭地手下使劲，将那男人翻转过来。

        一张沾了灰的熟悉面孔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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