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生与死

　　离开宅子后，沐峰带她回了戴府。一路上，他始终握着她的手不肯松手。这让邵宜相更觉奇怪，自从她和沐峰定亲后，沐峰对她是更加规矩了，众目睽睽之下，他是绝不会逾距半分的。
　　沐峰握着邵宜相的手，穿过廊下，一直走到了戴长景的房间，突然停下了脚步，邵宜相感觉，他握她的手更紧了。
　　邵宜相凝视沐峰，发觉他神情凝重，双眸幽深，目光紧紧的落在房门上。他的思绪，已回到了昨天晚上，戴长景房间内，他好不容易支开了弱水和舅舅，唯独留下了银酌。
　　“酌姑娘，蓁儿找到了一种方法可帮长景，你帮忙看看。”
　　沐峰把纸张递给了银酌，银酌却是一眼不看，转头道：“蛭毒的毒素天下无人可抵，世上根本就没有办法。”
　　“此方法是大内所深藏，酌姑娘不妨一看。此方法需割开长景手腕，然后以口吸出毒素……”
　　“我已经替他施诊护了心脉，弱水最近哭伤了身体，我去看看她。”
　　银酌打断他的话，向门口走去，沐峰快速走到她前面挡住了银酌的路，紧紧盯着银酌的眼睛，沉声道：“酌姑娘不肯看一眼，是因为你早就知道吸血引毒的方法。”
　　银酌冷冷转过脸去，沐峰继续道：“吸血引毒是邵二哥在宫内查到的方法，二十年前，太师祖下山云游之时，结识了一位太医，更与那大夫联手想出了一个解毒奇法。太师祖回云水门后，却说此方法太过霸道，人人生而平等，岂能以一命换另一命，便没有将方法传给弟子。可当初因云水门愧对你师父，逐你师父出师门之前，太师祖倾囊相授，将所有本领都交给你师父。”
　　银酌依旧神色冷淡，没有任何波澜，沐峰盯着银酌的面容，猛地提高了声音，“吸血引毒的方法你早就知道。”
　　银酌垂眸，静静望着手里的放着银针的长形木盒，片刻之后，她抬头从他手里拿过那张纸后，将纸撕碎，望着沐峰淡淡道：“沐师兄就当没见过这张纸。”
　　沐峰哀求道：“酌姑娘，我求你救长景。弱水对长景如何你也清楚，如果长景有事，她怕是也活不了。”
　　“你要我救他？”银酌反问：“如何救？”
　　“蛭毒毒素无人可抵，可酌姑娘清楚，云水门地处高山，为避山中瘴气也为强身健体，上下常年都喝清露水，所以我们的体质比平常人稍有不同。虽不能说百毒不侵，但任何毒素，都能抵挡一时。”
　　银酌冷冷的望着沐峰，“这里出自云水门的只有你和弱水。”
　　“我替长景引毒。”沐峰目光坚定，“蛭毒毒素虽霸道，但我自小习武，内力浑厚，定能熬过蛭毒毒素。”
　　“蛭毒天下无药可解，当年师父只是将吸血引毒的方法记载在册，并未真正教会我，我也从未试过这个方法。此方法的确能救戴长景，可你的命或许就保不住了。”银酌有些不解，“你要拿你的命去换他的命。”
　　“长景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救他。”
　　“一命换一命？”银酌冷声道：“沐师兄是真的忘了云水门的门规，也忘了当年你太师祖为什么没有把这个方法传扬下去。”
　　“我已下山，早已不是云水门的弟子。”沐峰拱手，向银酌深深躬身，“请酌姑娘出手相救。”
　　“你忘了你的门规，可我忘不了我的誓言。我答应过我师父，此生绝不做伤害云水门的事。”银酌望了眼躺在床上的戴长景，神色坚定道：“莫说是一个戴长景，纵使是当今圣上，我也不会为了他做伤害云水门弟子的事。”
　　“酌姑娘……”
　　“你不必再说，我不会答应拿你的命去换他的命。”银酌面色隐现怒气，“你身为云水门弟子，却不顾师门情义，叛门下山。你明明能好好活下去，却为了所谓兄弟情义，拿自己的命去换。当年我师父若有一具好身体，就不会被家人抛弃，他到死最大的心愿，就是能重回云水门，可你……”
　　银酌有些激动，一时哽咽没有再说下去，她狠狠瞪着沐峰，斥声道：“你也别想着先斩后奏，你敢为戴长景吸血引毒，我就敢袖手旁观。哪怕弱水恨我一辈子，我也能让戴长景死前承受千百痛苦，生不如死。”
　　邵宜相看着沐峰失神的表情，心中隐生一股不好的感受，她握紧了沐峰的手，轻声道：“你究竟怎么了？不是说大公子的病很快就好了吗？”
　　“放心。”沐峰松开邵宜相的手，道：“昨天我和酌姑娘有些争吵，你替我去看看酌姑娘。”
　　邵宜相更觉可疑，沐峰一向对银酌敬重，绝不会拂她的任何意思，他怎么可能和她会有争吵？
　　“怎么了？”银酌突然在转弯口出现，神色平淡走到二人面前，“叫我过来什么事？”
　　沐峰微怔，“酌姑娘怎么来了？”
　　“丫鬟说是你叫我来的。”
　　“我？”沐峰心中起疑，忙问：“丫鬟怎么说的？”
　　“她说是弱水告诉她，你在找我，叫我过来这里。”
　　“糟了……”
　　沐峰心中猛跳，用力推开房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弱水虚弱的趴在床榻上，微微睁眼，嘴唇上一片污浊血色。躺在她身边的戴长景唇色苍白，双目紧闭，手腕处一道血痕，血流不止。不远的地面上，还有一把带血的匕首。
　　邵宜相被眼前景象吓得脸色发白，颤抖着紧抓门框才勉强站定。沐峰和银酌第一时间冲进了屋内，沐峰一把扯过被血染红的床单，缠住戴长景的伤口。
　　银酌快速扶过奄奄一息的弱水，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正欲替她施针，弱水却按住了手，银酌大怒，“你不要命了。”
　　“昨天你和沐师兄的话我都听见了。”弱水无力握着银酌的手，“姐姐，我求你帮我，帮帮戴大哥。”
　　银酌眼圈渐渐发红，斥声道：“他根本就不值得你拿命换他。”
　　“值得。”弱水微微点了点头，“我深陷危险的时候，是戴大哥救了我，这一路，也是戴大哥以命护我。我爹利用我的婚礼造反，可戴大哥却对我不离不弃。他对我情深义重，我为他做任何事都是值得的。”
　　弱水虚弱的双手渐渐发抖，拉着银酌的手低声哀求，“姐姐求求你，救救戴大哥，他若过的不好，我就是死了，也不会甘心的。”
　　“你别再说了。”银酌努力控制眼中的泪水，哽咽道：“我替你施针。”
　　“姐姐我求求你，你出手救救戴大哥，他死了我也不会独活。姐姐我求求你，你救救戴大哥，我求你……我知道我是活不成了，我只想再见让他见我一眼。”
　　沐峰发觉戴长景的脉象越来越弱，急声道：“酌姑娘，长景快不行了，求酌姑娘出手相救。”
　　“姐姐你答应我，一定……一定要照顾好戴大哥，我拿我的命求你，你答应我姐姐，我真的很想让戴大哥再见我一眼，哪怕是最后一眼。”
　　银酌眼眶通红，狠狠瞪了眼床上的戴长景，却始终不肯出手。邵宜相颤抖着身子走进房内，对银酌泣声道：“酌姐姐，弱水以命相挟，可见她对大公子情深一片，若是大公子就此离去，他便再无法记得弱水。唯有让大公子好好活着，他才能一辈子记得弱水，这才是弱水真正想要的。”
　　沐峰猛地自银酌身前跪下，苦苦哀求，“求酌姑娘相救。”
　　“姐姐，我真的很想再让戴大哥见我一眼，这是最后一眼了，姐姐你帮我，求求你……”
　　“酌姐姐，事已至此，你就成全了弱水吧。”
　　银酌望着孱弱不堪的弱水，苍白的面容尽是哀求之意，她把弱水交到邵宜相手上，起身对沐峰道：“你把戴长景上衣褪去，替他输入内力。”
　　沐峰立马褪去戴长景上衣，盘腿在床，替他输入内力。银酌拿出三根银针，以此在戴长景胸前三大穴中施针。邵宜相握着弱水的手坐在床边，她感觉到弱水的手越加冰凉，气息也逐渐微弱。
　　弱水无力地望着床上的戴长景，他虽已面无血色，但在她心中，他始终是那个一身白衣飘飘，迎风而立，把她从山洞中救出的少年英雄。
　　一场大雨，把山路两道的花朵冲洗的萎靡不堪，令蜿蜒险峻的山道更加难行。夕阳斜暮，落日余晖缕缕照在山上一座坟墓上。
　　坟前，银酌一袭白衣，为碑上的人添香烧纸，邵宜相穿了一身白底绣青花的素服，头上仅簪了一对银色流苏簪。戴长景站在碑前，定定的望着墓碑上的字——戴门金氏弱水之墓。
　　他与她割不断的误会纠缠，竟没想，再睁眼时，二人竟是天人永隔。若是当初他从不曾对她巧言花语，她也不会对他如此深情，以性命回报。
　　冷风钻进脖间，戴长景忍不住咳了两声，沐峰上前提醒道：“你身体刚好，顶得住吗？”
　　戴长景点了点头，对沐峰低声道：“山上风大，你先带六小姐回去。”
　　“可酌姑娘……”沐峰望了眼笔直站立的银酌，“弱水的死，对她打击真的很大。”
　　“我会带她回去的，你先和六小姐下山。”
　　沐峰缓步走到邵宜相身边，握上她的手，轻声道：“蓁儿，我们先回去吧。”
　　邵宜相从沐峰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没有说一句话，转身向山下走去。雨后的山路滑坡，十分难行，邵宜相冷着脸一直往前走，脚下一滑，尖叫着向前倒去。
　　“蓁儿。”
　　沐峰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拉入怀中，邵宜相却用力推开沐峰，愤恨道：“你走开，我不要你管。”
　　“蓁儿，你别生气……”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邵宜相满眼是泪，望着沐峰泣道：“你答应过我会娶我，会照顾我的，你也答应过我不会再为了任何事情放弃我。可是你为戴长景，一次又一次的抛下我。如果不是弱水快你一步，今日躺在泥土里的就是你。”
　　“我……”
　　沐峰神情悲痛的望着她，却不知该怎么开口解释。邵宜相哭的全身颤抖，无助的环抱双臂，“我为什么要喜欢上你，我为了你，再担心再难受我也不敢让你知道，我就怕你为我担忧。可是你，你把所有事所有人都放在我前面，我真的……真的不想再见到你了。”
　　“对不起蓁儿……”沐峰上前紧紧拥住邵宜相，任她肆意捶打都不放手，哑声道：“对不起蓁儿，我答应你，我再不会离开你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再让你伤心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走开，我不想看见你，你一次又一次骗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喜欢上你……”
　　邵宜相哭的撕心裂肺，拽着沐峰衣襟的手渐渐无力垂下，沐峰心疼不已，将她搂的更紧，邵宜相泪流满面，靠在沐峰胸前，喃喃道：“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我真的好怕，我怕戴长景又出事了，我怕酌姐姐会为了弱水不再顾戴长景的生死，我怕你又会为他不顾生死，还有四哥，他已经有大半月没回家了，四嫂也下落不明……”
　　沐峰既心疼又心酸，他口口声声说要为她遮风挡雨，可一直以来，都是她在为他承担一切。一个千金小姐，弱质纤纤，却为了他，承担了那么多担心害怕。沐峰收拢双臂，暗暗发誓，定要更加爱护她，再不让她为自己担惊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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