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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心结


陈汐月看了一会的明月,就起身道别。陈风将案几上的笔墨书本都收拾好,将她送出去,回头对院内喊到:“师傅,我们先回去了。”

  “重色轻师!”师傅在里面笑骂道。

  陈风也不在意,让陈汐月走在前面。

  她说道:“你的字太差,需要多练练。”

  “嗯,我知道。我之前从未接触过,能写的出来就不错了。”陈风回道,他前世也没学过毛笔字,硬笔字也是不好,寥寥草草。

  “我以后给你带些字帖,可以帮助你练习。”

  “谢谢二姐。”他对于帮助自己的人一直很客气,或者说心存感激。

  到了自家门口,他向陈汐月道别,又目送其飘飘远去。回到家中炖了条鱼,和父亲说是陈三二在师傅那学习送的礼物,奖赏下来的。

  陈风照例煮药背书,写了第一个灵文,感觉确实和之前不太一样,感觉是背的更快了。

  ……

  师傅收到许多粮食物品,陈风也不再出去帮工,专心在竹楼里读书写字。

  他将竹篓中陈汐月扔掉的废纸都一一捡起摊开,捉着竹笔,想着陈汐月的写法,从简单的一笔一划开始练习。忽然对师傅问道:“师傅,你会写字吗?可否教我?”

  “噗……”师傅喷了口茶水,骂道:“师傅怎么可能不会写,不过教你是不可能的了,我写的字你认不得。”

  陈风犹有犹疑,很怀疑师傅的字是不是也很丑。

  见他不信,师傅又说道:“你也别想着模仿陈汐月写字,她写的是不错。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或者说自己的缘法,她的并不适合你的。”

  陈风比较赞同,每个人都不一样,每个字也会不一样。

  ……

  陈汐月白天依旧会去私塾,只在下午将至傍晚时来师傅这边写字。

  来后发现陈风已一笔一划地写了许多页黄纸,都是之前自己用过的,纸上密密麻麻缀满了各种笔画,大多仍旧是弯弯曲曲,不成字样。

  她在旁边指点着:“心要定,手要稳,不要抖!”说着从旁边提了支细竹竿:“你先使最常用的握法,我示范给你看。”

  一只小手握住细竹竿放在他面前,“应是这样握。”

  陈风看了看她的白嫩小手,忙改变握法。

  陈汐月又用细竹竿敲敲他的手指,让他握姿准确,说道:“手指要捏稳,也不要捏死,笔动,指动,腕动,需用巧劲,不可用蛮力。”

  师傅看到陈风被陈汐月训斥教导,觉得颇为有趣。一个小大人教训另一个小大人。

  见他握法基本正确,陈汐月就忙转过身去,长呼了口气。过了片刻,陈风写的字迹不再那么扭曲,便完成了第一步,剩下的需要勤加练习。

  陈汐月在他练字的时候,一直端坐着在门外走廊上,面向屋外绿水青山,清澈的眼眸看着面前的《辞海》释义,揣摩其中的含义。

  陈风写了一会,有些疲惫,放下竹笔,走至陈汐月身后,“二姐,你写吧。”

  她接过陈风递来竹笔,移开书本,铺上黄纸,端正坐姿,秀背挺直,一只小手轻按黄纸,另一只柔软小手轻捏竹笔。

  静静思量片刻,提笔点沾墨,下笔如有神。雪白的手腕轻摆,笔尖轻盈跳动,笔毫起倒往复,笔势连绵不绝,瞬息之间,一字即成。

  陈风承认看着陈汐月写字确实是一种享受,不论技法如何,美感已无与伦比。

  陈汐月仔细打量自己写的字,细细思考,提笔又写了一个,也是同样的字,只是提笔停笔位置不同。

  不一会,纸上就多添了几字。每个字字形都是相同,同样的娟秀灵动,只是细节略有不同,笔势笔锋相差甚远,仔细一看便能发觉其中所述含义不一。

  “如何?”陈汐月看着写完的几字,心情愉悦,笑着问道。

  “很好看,很厉害!”陈风羡慕道。他本以为自己与她的差别只是缺少书写技法,现在看来对字意的理解能力也差距极大。

  陈汐月笑着说:“你也不要气馁,我给你带了些软笔书法的书本。”指了指案几边的几本书,“你只要勤加练习,不会比我差的。”

  “多谢二姐。”陈风拿起字帖书本,坐在陈汐月的侧身后,仔细阅读书中所写的,执笔,运笔的方法。

  陈汐月又说道:“我写一些毛笔字的基本笔画,你可以做个参考。”说着便认真地写了数笔,扔给陈风。

  陈风对照着书本上的规范模板和陈汐月写的参考模板,确实较为相似,只不过陈汐月的略有灵动。他知晓练字不是一蹴而就,并不急着动笔练字,而是拿起她刚才写的字,细细揣摩其中含义。

  陈汐月并不介意他拿着自己的字,而是翻开书,看向第二页,第二个字。

  时间在读书和写字间悄然流逝。

  陈汐月修习了四五个字,看天色渐暗,便向师傅告别离去。陈风倒没有跟着回去,将书写的笔墨案几收拾妥当,为师傅煮好饭菜。

  师徒二人在竹楼中相对而坐,一起吃着平淡的晚饭。陈风的厨艺并不好,仅仅能吃罢了。师傅的厨艺更不好,他自己都不能吃。不过陈风还在努力的学习厨艺。

  师傅笑着说道:“她是一个天才。”

  “看出来了,不过我也是个天才。哈哈。”陈风哈哈笑道。

  师傅又刺激道:“昨天,她还说要杀了你,你不怕吗?”

  “她还说了不会杀我。”陈风针锋相对。

  师傅撇了撇嘴,岔开话题,“明天我要上山采些药草,你看顾好这里。不要让东西丢了。”

  陈风知道师傅是让自己晚上住在竹楼里,防止有调皮捣蛋的小孩又把草药祸害了,满口答应道:“没问题。”

  师傅又不放心地说:“你可别把我的东西都往自己家里拉。”

  “我不是那种人,不给我的我一定不会要。”陈风尴尬地笑着。

  师傅却转而翻脸,张口怒斥:“不给你的你就不会抢吗?你就是太老实了。”

  陈风有些疑惑,“师傅,不要再试探我了。放心吧,你的东西少不了。”

  师傅叹了一声,“你以后要记得,自己需要的东西就尽量争取,要不到就买,买不到就抢,要不然就是你死别人活。”

  陈风愣住,缓缓说道:“这算是修仙者的道理吗?”

  师傅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他们没有道理,或者说谁的拳头大,谁就是道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我的道理。”

  师傅嗯了一声,沉默片刻,又打趣道:“我上山之后,你和她就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陈风脸色涨红,怒道:“她才十岁,我才八岁,能干什么?”

  师傅哈哈大笑。

  ……

  陈风往往清晨背诵书本,上午翻阅《辞海》揣摩字意,下午就在屋内洗笔练字,晚上回家服侍完父亲后,回来看守着竹楼。

  为了避免陈汐月看到自己,陈风想了个法子。在她来到之前,将用到的笔墨纸张准备好,放在走廊中,又将自己练的字叠放好,供她检查指点,在她坐定读书写字时才会偷偷溜出来,观摩学习。

  陈风看她读书写字确实收获极大,不仅有书写技法的学习,还有对字意的理解。书中表述了一种字意,她理解了一种字意,两相对照之下,便能更快的明了其意。

  陈汐月每天仅修习五字,完成后便不再动笔。

  之后,她或躺或靠,或望着夕阳,或看着秋月,或仰望漫天星辰,心境愈发地平和安适。心思活泼间,常写些诗词歌赋,也常低声自言自语,似是忘记陈风还在身侧。

  陈风也很喜欢这样的日子,安宁祥和,少了之前的庸碌繁忙,多了许多充实。他的字体也逐渐端正,略有中正平和之意,练字卓有成效。

  其间陈山水也曾来过一次,看到二姐认真阅读书本,揣摩字义写法,没有搭理他,又看着陈风对他笑着指着纸上的字,更觉得无趣,便跑出去和他的小跟班们玩了。

  陈山水家中富裕,为人好义气,又有几分小聪明,是村里的孩子王。他也曾想让陈风来当,不过,陈风一来家贫需要为生计忙碌,二来不屑于和一群孩子玩,便推去了。陈山水倒是当的风声水起,带着一群孩子四处游荡,净挑些偏僻的角落里乱窜。

  这一日,陈汐月已修习完,正望着夕阳发呆,映照出彤红的脸色。

  陈风忽然想起一事,伸手取了笔,在草纸上涂涂抹抹,递给陈汐月,问道:“二姐,你看一下,这个能做出来吗?”

  她也没回头,接过草纸,仔细端详了片刻,问道:“这是什么?”

  陈风知道自己没学过绘画,画的更丑,“这是轮椅,怎么说呢……”

  陈汐月念叨了一下:“轮椅,轮椅……”又想到坐过的椅子,“就是椅子下面加个轮子?”

  陈风心喜,笑道:“对,就是这个意思。”他一直想为病倒的父亲做个轮椅,有空可以推他出去,晒晒太阳,透透气。之前一来自己年少力小,二来缺少知识,只知外形,不知如何设计。今天也只是想起,看看她是否有些办法。

  陈汐月抽出一张新纸,拿起竹笔,先画了一把竹椅,又在下方画了两个轮子,思考着如何组合在一起。便问陈风:“你有什么想法吗?”

  其实陈风考虑这个问题挺久了,只是细节方面并不清楚。回答道:“二姐,你家有马车,可以看看马车的轮子是怎么安装的。”又有些遗憾道:“村里没有木匠,有的话或许可以向他请教。”

  轮椅,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思路想法很简单,对一些成熟的工匠来说,是小菜一碟。但对于陈风来说,却有些复杂,他并没有学过相关的设计内容,对于尺寸结构的规划,相关部件的配合,是一窍不通。因此,他寄希望于陈汐月,不说帮他做好,能够提供一点思路,或者让他认真观察测量所用的马车就好。

  “没有问题,过几日,寻一个不去镇上私塾的时候,我们去看一下。我也会在镇上帮你问问有没有工匠懂得这个。”

  她想了一下,又嘻嘻笑道:“我可以帮你做一个轮椅……不过我们家可以卖这个。嘻嘻”

  陈风哈哈大笑:“你和你爹也很像。”

  “呸,你和你爹一点都不像。”陈汐月脸色微微发红,映照着夕阳红艳艳的。

  “哦,哪里不像了”陈风好奇地问道。

  陈汐月思索了一下,“前两年,你爹还没病倒,那时我刚知晓事理。常看到他去你娘坟前痛哭流涕请你娘原谅他。他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

  “你知道我爹为什么让我娘原谅他吗?”陈风愣住,半晌才问道。

  陈汐月有些犹豫,不敢看他,又不敢说话。

  陈风强笑道:“说吧,我就想知道原因,也好为他们做点事情。”

  陈汐月呼了口气,看着夕阳,才轻轻说道:“我听我娘说,生你的时候,你娘难产,只能有一个活命,你爹说保小…”

  陈风心中一颤,是自己害死了娘,又是自己害了爹。他浑身颤抖,泪水不住地留下,滴滴坠打在黄纸上,侵染了墨迹。

  “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

  过了好一会,陈风才止住泪水,随手抓了张纸,抹在脸上,却侵湿了墨汁,抹黑了面庞。

  “不,谢谢告知。”陈风低沉道。

  陈汐月轻言安慰道:“都过去了。你也不比你父亲差,我都看在眼里。”

  “是啊,都过去了。”但是真的过去了吗?就算过去了又如何,它仍旧发生了,不可磨灭,不可消融。他知道自己将一直活在对父母的愧疚之中。

  似是察觉出他的痛苦与愧疚,陈汐月想说一些安慰他的话,可是半天也没想出来。她虽然聪慧,但确实不知道如何安慰别人,只得说道:“你父母也不希望你一直活在愧疚之中,我知道他们是这样的人。”

  陈风怔怔望着远方摇摇欲坠到红日,话语轻轻飘飘如在梦里:“是啊,我知道啊。他们是这样的人……做的都是为我好的。可是我也想为他们做些什么,最少让我心里好受些。”

  陈汐月渐渐沉默,眼中有水雾润出,仍是轻轻说道:“他们或许也不想让你为他们做些什么,只要你能好好活着,是他们最幸福的事。”

  陈风想着父亲希望自己结婚生子的愿望,有了些笑意,一种温暖的亲情在心中流淌。

  他本就不是悲观的人,只要心中有一点温暖,便不会沉沦深渊。他看的很开,也想的很开,这是他的心结,是心中刻痕,却不会是他的心病。他把心结压埋在心底,或许有解开的那一天,或许没有。

  这个心结不管多久,都在那里,或许还会有第二道、第三道,但每一道都会清晰如新,恒古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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