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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习字


陈风早早起来,秋收时节还有几日,他需在这段时间里储备些过冬的粮食。

  陈三村长家老早的就给师傅家送来谢师礼。昨夜,陈梦鱼回家和陈夫人说要跟随李大夫学习。陈三当即同意,他知道李大夫是个了不起的人,大秀才陈三一特意嘱托,让他好生礼待李大夫,尽力交好。

  陈三想拉进关系,但也知道李大夫脾气不好,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想要送礼,却没有理由,又唯恐引起他的不满,只能客气礼待。知道李大夫同意让陈三二跟随学习,虽然不是收为徒弟,但也是交好第一步。最不济能学到些真本事。

  陈风看到这么多粮食野肉、肥鱼皮料,不禁喜笑颜开。

  师傅拍着陈风的头,笑骂道:“看什么看,不怀好意的,这是我的。”又指了指灶房“去把东西都整理好。”

  陈风身子一矮,躲拍来的手掌,心中一动,仰头展开笑脸,带着憧憬的目光,童真道:“师傅你不是练气士吗?能用什么法力把这是粮食搬进去吗?”

  “搬这么点东西还要浪费法力,杀鸡用牛刀?”

  陈风装作用尽全力拖拽粮食,挪动不了丝毫,小手一摊,无奈说道:“我搬不动,有劳师傅大驾。”

  师傅哈哈一笑,“徒儿,你瞧好了。”说着提了一袋,随手一扔,麻袋就落到预定的位置。

  陈风看的目瞪口呆,没想到年老体衰的师傅还能这么有力气。鼓掌拍手道:“师傅好厉害!”又面带希翼,“教教徒儿吧!”

  师傅想了想,说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你现在体质太弱,修习不了。我过几天上山采几味药,先给你补一下身体。”

  陈风大喜,知道师傅不会在这种地方诓骗自己,作礼谢道:“谢谢师傅。”说完跑来给师傅捶捶肩,捏捏腿。

  师傅满意道:“你以后就这样好生伺候着,少不了你的好处。”

  “孝敬师傅是徒儿应该做的。”

  师傅默想片刻,叹了一声,说道:“你就是这点不好,给你点好处你就恭敬,没有好处你就翻脸。”

  陈风转念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自己怎么像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了。

  不过师傅又笑着说道:“这样也好,总比一些自煽正义的伪君子和只会做些损人不利己的蠢人好得多。”

  陈风心中却不自主地想,自己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自己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

  他帮着师傅收拾这些东西,把鱼肉挂在竹架上,毛皮也都铺开晾晒,并未再去外面帮忙。

  收拢妥当后,歇息半晌,拿出陈汐月用过的书本。

  书本有些陈旧,保存的却较为完好,书中从初始的横竖撇捺,到简单的词语词汇,再到常用的短语句式,还有后面的诗文词曲,类型颇为齐全。

  从第一本开始看去,书页平整,较少翻动,估计陈汐月聪明灵慧不需要看这些简单的笔画。他却很认真一点点看去,本就缺少这些完整的学识体系,交流倒无问题,要是真的读一些深奥的文章,基础知识必不可少。

  陈风随手折了一节竹竿,蹲在地上,边看边写。

  他也不蠢不笨,简单的一本书不一会便看完,又翻开第二本看,依旧边看边写。不知不觉间连边上多站了个女孩都没发现,陈风抬头一看,正是陈汐月。

  小姑娘今天身着鹅黄色的小巧罗裙,如瀑的黑色秀发披散,长至腰间,在末端用发带束起。精雕细琢的面庞垂低着,似在盯着绣鞋上那一点嫩黄黄花,眼神飘游又似在观看地上工工整整的字迹。

  陈风见她查看自己复写的字,忙站起来,离开远点,才说道:“二姐。”

  小姑娘不敢看他,转首四处张望,轻声问道:“师傅呢?”

  “师傅说让我们自己学,能学到多少全看悟性。”陈风偷偷观察她的神色,小心地说:“师傅还说让你学到的东西不要外传,更不能让你父亲陈三知道。免得抢了他的生意。”

  陈汐月愣了一下,轻笑了起来,说道:“没想师傅竟会如此安排,放心吧,我爹不会抢他生意的。”

  她静静立在陈风写的字前,眼睛四处游移,细细打量屋舍和院中的物件,“你今天写的,有困惑的地方吗?”

  “没有。”陈风随口答道,回到屋子里,取出书本。

  他自屋内抱出一本《百草集》,又把《辞海》挪到走廊上,布好案几和蒲团。

  陈汐月腰背挺直,端端正正盘坐于蒲团上,从怀中掏出一支小锥毛笔、一沓木浆黄纸和一瓶黑墨水。笑着说:“我今天带了三样东西过来,算是三天的了?”

  陈风立于她身后,回答道:“只要把东西留下来,就算三天的了。”

  又问她:“我能在旁边观看吗?”

  “可以…但你不要出声。”陈汐月略微犹豫,答应下来。

  陈风默不作声,看着她翻开《辞海》,后打开《百草集》再合上,又重新打开第一页《辞海》。

  陈汐月凝目细细观看其上的第一个字,又细细地阅读其中的注释。

  她闭目想了半晌,才开始动笔。

  她拾起竹笔,沾染墨汁,悬在黄纸上,久久不曾落下。

  晶莹白嫩的小手用力的捏着竹笔,手指捏的有些发红。

  想要着笔,又不知从那下手,悬了半天,才缓缓落下,刚写下一笔,顿时停住,一团黑墨侵染成一朵黑色花朵。

  她叹了口气,停笔放下,将纸揉成一团,扔进竹篓里。

  陈汐月揉动僵硬的手腕,垂首静思片刻,又不放弃,重新再写,但每下一笔却下不了第二笔,如看见陈风便心生厌烦那样,不由自主地停顿下来。

  ……

  不知多久,废纸堆满了纸篓。

  陈汐月心中烦闷无比,知道自己静不下来,便站起身来,背对着陈风,望向远方俊秀明丽的青山。

  陈风没想过会这么难写,安坐下仔细端看那个字,根据现学的笔画顺序,揣摩如何书写。

  他闭目思索,回想师傅教导过的内容,字有形,字传神,字达意。书写的灵文不仅有文字本身的含义,还应有书写者赋予的含义,二者不能相冲。每个人附加的含义不一,下笔的顺序也不相同。仔细看了遍注释,才发现每一条注释都是一种含义,应该是已成熟的意蕴,可以较好地书写表达。

  陈风掂起毛笔,沾了墨水,学着陈汐月的握法,坐的端端正正,思索着自己最能理解的含义,就着字形,缓缓下笔。

  陈风并不会写毛笔字,写的歪歪扭扭,如长虫爬行。但写了第一笔,就不自觉地写第二笔,意不绝,则字不断。

  书写扭曲缓慢,完成大半时,略一分神,停下笔来,再也衔接不上。

  陈风长呼了口气,拿起边上的竹筒,咕咚咕咚往口中灌水。

  小姑娘细细看了看那字,斜着眼瞄了陈风一下,惊讶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陈风看她有趣的表情,不由笑道:“其实很简单…”转念一想,师傅不直接教这些简单的道理,而是说要自行悟得,自有他的道理。自己直接说出来,或许对她并不好。“我再写一遍,你仔细看好。”

  陈风又去看刚才写的那条注释,想要理解其中含意。此时他才发现,其实最难学的就是理解其意。一段用凡文书写的短文,想要直抓要害,直指本心,需要深厚的语文功底和阅历世事的经历,陈风两者都缺,因此看得懵懵懂懂,想不真切。

  见那笔尖长久未动,小姑娘盘坐在他的侧面,看看他先前写的字,又看看笔尖,皱着素淡的细眉,静静思索。

  陈风平心静气,提起竹笔,蘸了墨汁,心中排除杂念,念着字意。

  下笔一点,划下一笔,虽然字痕歪七扭八,却不停顿,笔迹愈多,字意愈浓。

  陈汐月灵秀的眼眸一眨不眨,看着缓慢却流畅的书写笔迹,渐渐觉得那字也不是那么难看了,看的入神,那字仿若活了过来,好似小人似的轻轻摆动,笔画忽明忽暗闪烁,字体忽大忽小。

  陈风一笔写完,低头看着如一团乱麻般的字迹,自己写的第一个灵文,字心相连,仿若自己心念一动便可勾连此字。他转头看向陈汐月,一动不动,灵动的眼睛似是失去了神采,却有波光在眼底流动,猜想她或许是在坐忘,坐而忘己,坐而望意,只不过她望的是自己的字,是自己的意。

  陈风不敢打扰,更不会如师傅那样打断地说,不可直视吾字!

  他想着收获,心生喜悦面露笑脸,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个字便有了第二个字,连绵不绝。

  陈汐月回过神来,看到陈风的笑脸,心里虽然如字般被揉成一团乱麻,却还是对陈风真切地说道:“谢谢你,小风。”说完便连忙移过头去,又长呼了口气。

  陈风知道她表现奇怪,也不在意,问道:“二姐,你明白了?”

  “已解其中意。”陈汐月脸带笑意,轻轻点头。

  “你来写吧。”陈风让过案几。

  她也不推辞,依然端正坐在竹椅上,重新观看字意注释。

  陈风仍旧在她身后观摩学习。

  陈汐月看了一会,闭目思索片刻,提笔落笔不再迟疑不定,动作流畅自然。

  笔尖落下,跳跃灵动,如游鱼般往来穿行,字迹明快秀丽,如溪水潺潺流淌。

  一气呵成,片刻间便写好,灵气斐然。

  陈风看看自己一团乱麻的字,再看看陈汐月娟秀灵动的字,看看自己,再看看她,心中一叹。

  小姑娘也十分满意地看着自己写的字,果然字如其人,有神韵,有意蕴。笑着说:“果然神妙非凡。这是什么文字?”

  见她写完一字,陈风不再藏掖,“这是练气士们常用的字。字有形,有神,有意。”

  陈汐月点点头,问道:“师傅是练气士?”

  “是啊,你不知道?”

  “本来是不知道的,昨天回去和我娘讲了,才知道的。”

  陈汐月的眼神飘了过来,问道:“你也是练气士吗?”

  陈风哈哈笑道:“哈哈,你看我像吗?那有这么寒酸的练气士。”

  陈汐月叹了口气,有些高兴又有些落寞,指着陈风一团乱麻的字,说道:“写了这字,你就算练气士了。”

  陈风微微一怔,仔细思量,确是如此,朝夕梦想成为练气士,现在不知不觉便成了。

  陈风看向陈汐月的字,知晓她心情复杂,试着开导,毕竟她再怎么聪明灵慧也才是个十岁的小姑娘,与自己并不一样。便问道:“你似乎不太高兴。”

  陈汐月点点头,看着自己的字,说道:“昨日才知道有练气士的存在,并未想到今日就成为了练气士。”

  她沉默了一下又说:“我没有想过会是这样。”

  “那你想过的是什么?”陈风耐心问道。

  陈汐月轻轻躺在走廊中的竹木地板上,望着夕阳下红彤彤的天空,思索片刻,有些好笑道:“我好像也没有想过,我才这么小,想那些干什么?”

  陈风吐槽逗趣道:“二姐,你现在才发现自己是个小孩子?我都觉得你是个小大人了。”

  陈汐月用手捧着小脑袋,腿弯搭在走廊地板外,露出纤细白嫩的小腿,一晃一晃地摇摆,有了几分俏皮可爱,不如前几日那么沉闷。

  小姑娘随意地说:“我也想有一个快快乐乐的童年,像三三一样,所以我一直装作可爱的样子。”又郁闷地说道:“我也不想早慧,大人们的世界太可怕了。”

  陈风背靠着墙,坐在走廊上,尽量不让陈汐月看见自己,说道:“我觉得你现在这样挺好的。放开本性,不要太压抑自己。”

  陈汐月笑道:“我放开的话就会先把你打一顿,或者自己不理你了,不再见你了。”而后又有些低沉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厌恶你,不是因为你的所做所为,而是发自心底的厌恶你。”

  她又有些小心道:“或许有一天我会杀了你,或者远离你、忘记你。”

  陈风吃了一惊,没想到她会如此的厌恶自己,还一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他开玩笑道:“那你要杀我之前和我说一声,我先跑路。”又说:“大不了我们不见面就好了。相忘于江湖。”

  “至少现在不会拿你怎样,也不一定能打过你,嘻嘻……”陈汐月望着渐升的残月,心情平和了许多,轻声笑言:“至少现在不看你便不会厌恶你,看看夕阳,看看明月,看看青山,多好,看你干嘛?”

  陈风沉默片刻,才缓缓说道:“二姐,你要实在忍受不了我的时候,就和我说一下,不要一直憋在心里,总有其他办法的。”

  陈汐月轻嗯了一声,“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而后笑着说:“你还说我是小大人,你不觉得自己更早慧吗?你比我小的多,才八岁呀!”

  陈风无奈道:“穷人孩子早当家,我不早慧的话,估计都饿死了。”他不愿多聊,便岔开话题回到最初的问题,“二姐,先前不太高兴是因为成为练气士吗?”

  陈汐月轻轻说道:“我知道练气士与普通人不再相同,前路漫漫、前路茫茫,你有师傅,有引路人。我既没有引路人,又没有同行人,孤身一人,困难重重,此是修道之艰。”而后又道:“还要背井离乡,远离家人父母,绝情绝念,断亲断欲,此是修道之苦。我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陈风张嘴欲说,犹豫了一下,怕她多想。默然片刻,还是说道:“二姐,我以后会护着你的。”

  看到她眼波微动,急忙的解释道:“咱们勉强也算是半个同路人,虽然可能是背道而驰的。”

  “嘻嘻,你不怕我杀了你?”陈汐月笑道。

  陈风想说怕,但她也不一定能打得过自己,怕什么。便用她说的话回应,“未来的事,未来再说。”

  陈汐月面带笑意,轻轻说:“放心吧,我不会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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